禮拜一早上的英語早讀, 前一天翹課的林蕊表現得尤其認真。
她目不轉睛,大聲朗讀課文,每一個發音都地道而標準。
龔老師的目光掃過來的時候, 她的脊背挺得尤其直, 表情尤其認真, 簡直能當公開課學生的樣本。
倒是於蘭心不在焉,幾度試圖跟她講小話。
等到龔老師有事出教室的時候, 少女終於憋不住,偷偷捅了下林蕊的胳膊,壓低聲音道:“蕊蕊, 你知道嗎?咱們學校招了好多外頭的人。”
林蕊全神貫注,表情嚴肅:“好好背書。你把那100個經典句子都拿出來,再好好背一遍, 不許忘了。”
於蘭瞪大了眼睛,懷疑林蕊昨天下午翹課其實是被她爸媽壓去看心理醫生了。
於家王母娘娘說了,所有成績不好的小孩,都是因為厭學情緒,是心理有疾病,一定要看心理醫生。
她正準備帶於蘭去好好找一位厲害的心理醫生呢。
少女心驚膽戰地盯著自己的同桌, 試圖從她身上發現什麼蹊蹺的地方。
身後的陳樂看不過去,抬腳踢她的凳子,沉聲告誡:“好好早讀,也不看看什麼時候預考。”
這兩個字像緊箍咒,直接壓下了於蘭蠢蠢欲動的心, 少女立刻愁眉苦臉的,又開始背經典句型100句。
她媽說了,要是這回她過不了預考線,除非三年後他們老於家祖墳冒青煙,叫她考上大學,否則以後她都彆想再從家裡頭拿一分錢零花。
她收集的那些明星海報啊,畫冊啊,還有漂亮的娃娃什麼的,通通一把火燒掉。
省的她連高中都沒得上,初中畢業就隻能在社會上當盲流。
家長對於學渣總是嚴厲而殘酷,於蘭同學的日子相當不好過。
雖然期末考試她的成績比起期中已經有了顯著的進步,然而誰讓過年是大型鬥獸場,每一位家長都牽著自家的崽在戰場上廝殺,非得一較高下。
於蘭她媽算是兄弟姐妹當中混得比較好的,國營大廠的正式工人,旱勞保收退休金有保證,地位超然,多少親戚朋友羨慕嫉妒恨。
既然無法從工作上打壓她,那一乾親戚就隻能從家庭入手。
於家結構簡單,於父也是鋼鐵廠工人,老老實實的本分人,沒有可以供說嘴的地方。
眾人自然將火力全都集中到了於蘭身上。
跟一乾萬惡的親戚長輩一樣,他們會陰險毒辣的打著關心孩子的旗號,拚命挖掘晚輩的**。
考了多少分啊?有沒有拿到獎狀啊?在班上排多少名啊?全校呢?
這些其實跟他們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純粹是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陳,專門拿孩子的痛處找樂子,缺德冒煙。
問就問,問完之後還要嘖嘖感歎一番,然後對她跟她爸媽夾槍夾棒的冷嘲熱諷,再狠狠誇一下自家的孩子,非要把她踩到泥地裡頭,再□□幾腳才高興。
啊呸!不踩著人就不會說話似的。
於蘭這個寒假都過得臊眉搭眼,完全不敢在她媽麵前抬起頭說話。
她覺得國家應該取消寒假,暑假直接放三個月得了,起碼暑假不需要必須回去麵對那些所謂的親戚。
那哪是過年啊,簡直就是折磨。
早自習下課後,林蕊聽著於蘭的絮叨,頓時慶幸自己運氣好。
整個過年階段,港鎮上下都彌漫著趕緊掙錢,拚命掙錢,必須得掙錢的氣氛,誰也沒空關心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於是成績其實真不咋滴的她,順利逃過了一劫。
她同情地摸摸小姑娘的腦袋:“沒事,就當成是狗叫。”
這種無聊親戚,她上輩子在他生父的親戚家中就見識過不少。
逢年過節,隻要是親友相聚的日子,一群崽子都會被硬拉出來,跟猴子似的,表演給大人看。
你會寫多少字啊?你會背多少詩?你算數能算幾位啦?你單詞背了多少個?
喪心病狂的是,這些都是林主席離婚之前發生的事。
林主席離婚時,唯一的閨女才5歲。
就不能讓孩子好好有個童年嗎?
去他媽的《三字經》、《弟子規》,她也沒見會背的孩子優秀到哪兒去。
真正優秀的如她家樓上小哥哥那種,人家父母從來不四處顯擺,每次碰到林家母女,叔叔阿姨都是誇她聰明活潑又可愛。
幸虧林主席及時止損啊,否則還養不出她這麼積極樂觀的女兒來。
林蕊雙手托腮:“我們家都說我好。”
蘇木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主要是但凡涉及到學習的話題,蕊蕊都會自動過濾。
於蘭恨恨地瞪林蕊,憤怒地拍桌子。
她就不該在蕊蕊麵前自揭傷疤,專門打擊自己。
少女不甘心地去拉芬妮,滿懷期待:“你呢?你們家過年怎麼樣?”
說,姑娘,說點兒不痛快的事情,讓姐痛快痛快。
總要找點平衡回來。
芬妮搖搖頭:“今年我們沒有回老家。”
大年三十,他們家是跟王奶奶家,還有玲玲姐家一塊兒過的。
就連去親戚家拜年都省了。
隻幾位關係親近的親戚過來看了看,偷偷給她塞了壓歲錢。
於蘭心直口快,脫口而出:“那豈不是很無聊?”
芬妮搖搖頭,認真道:“挺好的。”
她媽跟她姐說,就從來沒有這麼清靜過。
每天一門心思忙著開店掙錢,人的心裡頭都通通透透的,一點兒都不憋屈。
過年期間,開門營業的店少,可是人們的消費**可一點兒也不低。
每天她爸媽跟她姐都從早忙到晚,兩個吊爐幾乎快24小時不歇,因為從天剛擦亮到深更半夜都有客人。
光臘月二十八到大年初五這幾天的功夫,他家就將原本預備整個過年階段的食材都賣得一乾二淨。
幸虧大軍哥幫忙找門路,從肉聯廠裡頭拿了存貨出來,撐船的大爺爺過來的時候,又給他們送了魚跟蔬菜,否則幾家店都難以維係下去。
她姐說就算有再不高興的事,隻要一看到錢就又高興了。
當然這些,芬妮不好當著於蘭的麵講,隻能含混不清道:“城裡熱鬨,老官街那邊還有燈會,我們都沒顧上回去。”
於蘭立刻高興起來,眉飛色舞:“是,江州城裡頭可有好多好東西呢,所以大家才想拚命往城裡頭擠。”
她一拍腦袋,突然間想到了自習時自己究竟要跟林蕊說什麼。
“哎喲,蕊蕊你虧了,我跟你說啊,現在學校對外頭收借讀生呢。”
少女眼睛珠子四下地轉了一圈,然後低下頭來壓著聲音,神神秘秘道,“初一初二都收了好些,初一最多,每個班都有,加在一起足足四五十號人呢。”
當初蕊蕊就不該那麼好講話,就得跟廠裡頭打拚,把那個師範學校的名額再要回頭。
三千塊錢的借讀費,聽著是多。
可她媽分析了,就是花三萬塊錢,也有人願意把自家孩子運作到中師裡頭去。
一畢業出來就是國家乾部身份啊,現在的翻譯又這麼吃香,多少人擠破了腦袋都進不去呢。
有錢人多了去,現在的萬元戶都不值錢了,最重要的是身份。
林蕊趕緊捅了下於蘭,低聲嗬斥:“你胡說八道什麼呢?沒有的事情,不要亂講。”
前頭的英語課代表趕緊回過頭來強調:“林蕊要上藝術學校的,將來出來也是國家乾部。”
於蘭拍拍腦袋:“哎呀,我倒把這茬給忘了。你們彆打岔,我再說說借讀生的事呢。”
陳樂在後麵不陰不陽地冒了句:“收就收唄,讓你們捐錢,一個個又不肯掏錢給廠裡。”
於蘭冷笑:“什麼時候我家住上專家樓?我爸媽才有錢捐給廠裡啊。”
陳樂的臉漲得通紅,憤憤道:“你……”
“我什麼呀?你媽不是銀行行長嗎?銀行隻要同意給咱們廠裡放貸款,廠裡還至於像現在這樣嗎?”
陳樂結結巴巴:“這是政策,政策就是不讓再放貸。”
他媽都恨不得將銀行金庫的錢全都鎖起來,銀行就是隻貔貅,隻進不出。
林蕊哈哈大笑:“那要這樣的話,銀行的利息從哪裡來?你們可是允諾給很高的利息的。”
於蘭驚恐地捂住嘴巴,然後開始吸氣:“不行不行,我得回去跟我媽說,趕緊將銀行裡頭的存款全取出來,彆到時候拿我們的錢給人家當利息,我們的本金都收不回頭了。”
陳樂被這小姐兒兩個,一唱一和的,差點給氣哭。
蘇木看不過眼,幫自己的兄弟說話:“好了,大家都各有各的難處。銀行的日子也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