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蕊驚訝:“他們現在連肥皂都缺?”
眼下大街上,人人歡聲笑語, 根本就看不出物資匱乏的跡象。
就連食品店門口排著的一隊長龍, 不明就裡的人們見了, 肯定也以為這家店的食物受歡迎,大家願意排隊。
她敢打這隻鵝的主意, 鵝大爺能在夢中追殺她到死!
林母也不肯收:“拿回去,這鵝是你媽養了年底換錢過年的。”
她看著小白桶裡頭碼放著的鵝蛋, 更是皺眉,“眼下正是你媽需要營養的時候,你留著給你媽下奶才是真的。”
鵝蛋營養雖然豐富, 但草腥味重,口感遠不及雞蛋跟鴨蛋, 市場上基本沒人賣。
芬妮堅持不肯拎走大白鵝跟鵝蛋, 借口還要去醫院照顧她爸爸,抬腳就要走。
“行了, 人都到家裡了還不吃飯?”林母趕緊拉住芬妮, “先吃飯再說。”
她抬頭看蘇木,“你師父呢?喊他來家吃飯,彆湊合著又隨便塞點什麼”
“師父一早就出城了, 給什麼秘書長看祖墳。”蘇木一聽到吃飯就兩眼冒光, “嬢嬢,我們中午吃什麼啊。”
林母瞧見蘇木的樣子就好笑,伸手拿起圍裙係在腰上,從籃子裡頭翻出娘家弟弟捎來的西紅柿跟雞蛋。
“吃什麼啊, 給你們做西紅柿雞蛋打鹵麵。雞蛋跟西紅柿都足足的。”
下午她要趕火車去外地參加培訓班,現在起煤爐也來不及。
好在對門王奶奶燒開水,煤爐沒熄滅,林母再加個煤球進去,就能直接熱鍋炒西紅柿做鹵子了。
芬妮突然間反應過來,趕緊從身上背著的包中翻出個鋁飯盒:“這個,知了猴,今天早上我才炒的。”
飯盒裡頭全是油亮的知了猴,跟林蕊想象中的蟬蛹不一樣,已經成知了形狀了,身上焦黃發黑。
她試探性伸出手,拈了隻放進嘴裡頭,焦香可口,果然味道有點兒像瘦豬肉。
林母伸過頭看了眼,笑道:“你就帶這個好了,還費那麼大的勁,拎隻鵝上來。”
她將知了猴倒進鐵鍋中,又乾辣椒翻炒一回,香氣更濃鬱了。
王奶奶出門去接水,聞到味兒立刻笑:“哎喲,有陣子沒吃這東西了,果然香。”
林母趕緊要端碗給王奶奶嘗嘗。
王奶奶立刻擺手:“夠了夠了,我吃一隻嘗嘗味道就好。你這媽媽啊,拿女兒的東西大方。人家可是給蕊蕊吃的。”
林母哈哈大笑:“可不是,媽還能白當啊,肯定得沾沾女兒的光。”
打鹵麵出鍋,香氣四溢,配上椒鹽知了猴還有酸黃瓜,味道沒話說。
林蕊這幾天都蔫蔫的,吃飯不香。此刻胃口大開,呼呼啦啦地就乾掉了一大碗麵條。
林母高興得很:“還是芬妮來得好,看,蕊蕊吃飯都香了。”
她摸出把鑰匙遞給芬妮,“拿著,我們家煤爐的櫃子你看到唻。嬢嬢下午要出差,以後你自己過來給你爸爸燒飯。油鹽什麼的,你自己拿著用,到時候把鍋洗乾淨就好。”
芬妮趕緊推辭:“不了,我爸吃醫院病號餐就好,哪裡能麻煩嬢嬢。”
林母笑了:“麻煩我什麼,我又不伺候,你還得自己動手。”
她轉頭看正津津有味吃知了猴的小女兒,“吃飽沒有?飽了就去看你根生叔叔吧。”
林蕊抬眼看外頭的太陽,直接搖頭。
她才不傻呢,大暑假的,她寧願待在家裡看《西遊記》。
林母點點頭,伸手收拾碗筷:“行,那你就在家學習吧,你姐一會兒回來。”
林蕊嚇得立刻起身,連連擺手:“不不不,我跟你一塊兒去看芬妮爸爸吧。”
她忽閃著大眼睛,一臉真誠,“身為晚輩,這是最基本的禮節。我得告訴叔叔我沒事,不然他會擔心的。”
林母伸手拽了下女兒的小辮子。
小丫頭片子,她肚子裡頭出來的,她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彆光想著玩,好好學習!”
蘇木極有眼力勁兒地幫忙刷洗乾淨碗筷,然後跟著林家母女一塊兒出門。
他瞅著林母手中的大白鵝,偷偷問林蕊:“嬢嬢乾嘛呢?”
芬妮也緊張不已:“嬢嬢,這鵝我不會再帶走的。”
嘿,要說怎麼誇中國人聰明呢。
這才沒幾趟功夫,教授就能屈能伸地放下高級知識分子的清高,直接利用跟中國人接觸的機會,開始弄自己與家人的生活必需品了。
大表哥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就能成長為一位蘇聯倒爺。
林母拎著蛇皮口袋,一路穿過巷子走到鹵菜店門口,朝裡頭喊:“劉師傅在不?給你送好東西來了。”
頭戴白帽子,身穿連身圍裙的鹵菜店大師傅從後麵出來,看到林母就笑:“鄭醫生這是給我送什麼好東西來啦?”
“我娘家養的大白鵝,怎麼樣,毛色漂亮吧。純散養的,沒喂過一天飼料。肉不用說,香著呢。”
劉師傅從蛇皮口袋中抓出大白鵝,看著點點頭:“養的不錯啊。”
“那當然。要不是我臨時接到通知,馬上接著趕火車去,我還不找你呢。剛好燒一鍋,直接吃了。”林母歎氣,“現在隻好問你要不要唻。”
劉師傅點點頭:“行,正好鹽水鵝賣的不錯。這隻我要了,就按店裡頭的進貨價,你看行不?”
林母笑道:“怎麼不行啊,不信你的話,我第一個就想到找你幫忙啊。”
現在江州豬肉一塊五一斤,江州老鵝名聲在外,鵝肉的價格比雞鴨要貴一些,十五斤重的大白鵝賣了十一塊錢。
林母摸摸芬妮的腦袋,笑道:“怎麼樣,現在是不是輕鬆多了?不然我還怕售票員不讓咱們上公交車呢。”
芬妮捏著十一塊錢,抿住嘴巴低下頭,沉默不語。
林蕊覺得言傳身教的說法真沒錯。上輩子她媽擅長做工會工作,肯定就是從自己媽身上學的。
林母帶著三個孩子乘公交,拉著芬妮坐自己旁邊,輕聲細語道:“你是不是覺得爸爸媽媽不愛你跟姐姐?”
公交車窗戶開著,外頭傳來知了的鳴叫。
林蔭道的碧蔭掩蓋著芬妮的臉,她喃喃道:“他們不覺得累嗎?”
林母笑了,光斑在她白皙明亮的臉上跳躍:“怎麼不累,養兒方知父母恩。生孩子是這世上最虧本的事。”
“那他們為什麼還要生?我跟姐姐就不是他們的孩子嗎?”
林母輕輕摸著芬妮的腦袋,柔聲道:“我爺爺去的早,我奶奶拉扯我爸爸,好不容易活下來。當時村裡頭還有個小媳婦,肚子裡頭懷著孩子,丈夫沒了。等生下來看是個女兒,族裡頭就搶了她家的房子跟田地,把她們娘兒倆趕走了。”
“現在又不是舊社會,都八十年代,要進21世紀了。”
林母微微地笑:“可是人的觀念總要落後一段時間。再過十年二十年,說不定觀念才能完全轉過來。”
芬妮絕望地閉上眼睛:“那我得等到那個時候嗎?”
林母笑了:“你改變不了可以離開。你明年不是要中考了麼,好好學習,爭取考出來,以後自己掙錢過日子,不挑河工。”
林蕊一直豎起耳朵聽,聞聲好奇地問蘇木:“什麼挑河工?”
蘇木連連擺手,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那個叫苦啊,肩膀都要挑塌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