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蕊哪裡等得及鋼鐵廠中學的芹菜長好了再進行下一步呀。
她跟打了雞血一樣亢奮得不行, 每天下了晚自習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專心致誌地製作她的六邊形蔬菜浮床。
短短一個禮拜的功夫,她已經在荷花池公園、鋼鐵廠跟紡織廠的廠區水池裡頭都放了水芹菜。
眼見著天氣轉暖和,林蕊又開始培育空心菜。
林母急著趕火車, 下了公交立馬將三個孩子往外科病房帶。
她從兜裡頭摸出三張角票, 塞給林蕊:“一會兒自己買三根冰棒, 一人一根, 你不要多吃,肚子撐不住。晚上帶芬妮來家燒飯吃,不許在外頭瞎跑,知道不?”
林蕊抬起頭看她媽, 戀戀不舍:“媽, 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林母歎氣,舍不得嬌裡嬌氣的小女兒:“這可沒個準兒, 得到了那邊才曉得具體日期。到時候我會打電話到廠裡告訴你爸的。”
一大三小四個人進了外科病房, 俱都愣住。
床邊椅子上坐著的人, 可不是老太麼。
母女倆麵麵相覷, 老太怎麼來了?
老太耳朵上掛著白口罩, 將眼睛以下的臉擋得嚴嚴實實,正跟躺在病床上發呆的根生叔叔說話:“你莫要講鬼話, 你怨誰啊, 你誰也怨不上。”
根生叔叔氣鼓鼓的:“天要下雨女人要生孩子,憑什麼不讓生?嗬,他們自己生夠了,跑到外國去生了, 就不讓老百姓生。”
林蕊聽了挺稀奇,沒想到根生叔叔消息還真靈通,居然都知道生子移民了。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還有遊戲公司大佬直接找後宮群生孩子炫耀呢。
等到大家不願意生了,又開始流行找代孕。用不平者的話來說,窮人就連子.宮都要被收割。
蘇木跟林蕊咬耳朵。現在香港的大陸人特彆多,他師伯好多信眾都是從大陸過去的,個個來頭都不小。
病床邊上,老太皺眉:“又說怪話。我們那會兒倒是叉開來讓生呢。養的活有幾個?你自己看看,你媽生了幾個?八個!活下來幾個?連你在內三個。不是解放了,你爹拉上板車掙錢,三個都養不活!
你小名叫什麼?桶娃。為個啥?生下來的時候,你老娘把你按在尿桶想悶死,你沒死成。”
林蕊沒憋住,“噗嗤”一下笑出聲。她立刻捂住嘴巴,她真不是故意的。
根生叔叔抬頭看到林母跟三個孩子,頓時臉紅得跟火燒一樣。
芬妮捏著口袋裡的十一塊錢,站在原地,抿住嘴唇,沒有往前走。
林母快步走到病床邊,忍不住埋怨老太:“奶奶你上來怎麼都不跟我講一聲啊。”
要是提前知道,她起碼還好安排一下。
老太擺擺手:“跟你說什麼,我又不是來看你的。我跟你弟弟車來的,看過他就回去。”
說著,她伸手指著根生叔叔,“你自個兒好好想想吧。”
病房門開了,林鑫手上拎著暖水壺進來,看到老太也是一愣:“太太,你什麼時候來的?”
老太一雙小腳,根本走不得路。
從鄭家村到醫院這麼遠,就是有車子,她肯定也吃了好大的苦頭。
火車快要出發了,林母不能耽擱。
她趕緊從包裡摸出五十塊錢塞到大女兒手上,叮囑道:“鑫鑫,媽要出差。你照應好太太啊。”
說著,她拎起箱子匆匆出病房門。
林鑫從床頭櫃上拿了隻洗好的葡萄,剝了皮,笑眯眯地送到老太嘴裡頭:“太太,甜不甜啊?”
“怎麼不甜。”老太嗔了重外孫女兒一眼,歎氣道,“你們是趕上好時候,泡在蜜水裡頭長大噢。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哪裡能上學堂看書識字啊。嗬,手指頭斷了還有先生給接起來?想得美,爛手爛腳拉倒。”
根生叔叔的手指頭又接上了。現在醫學水平超乎林蕊的預料。
老太瞪眼:“你好大的能耐。人家教授一下飛機就給你開刀,累出個好歹來,你賠得起?”
根生叔叔臉紅脖子粗:“我也是被逼的沒辦法。三千塊,嘴皮子上下一搭,政府是他家開的,比鬼子進村還狠。”
“你曉得鬼子進村是啥樣?在鬼子麵前動刀,人家一刺刀就戳個透心對穿。你是身在好時候,沒看到過。”
老太丁點兒也不慣著根生叔叔,“你超生你有理?有兩個還要再養一個。國家政策哪裡不對?是像你媽那樣生下來養不活悶死好,還是一開始就不生好?”
她狠狠地瞪了眼床上的病人,“你們都是老爺,不管家裡頭死活的。你媽悶你的時候,人都是木的。她心裡頭有多苦,你曉得?”
根生叔叔被老太太擠兌得說不出話,半晌才冒出一句,“我自個兒養孩子,養得好養不好都是我自家的事情,憑什麼罰我款。”
“你自家的事?你好大的口氣啊。”老太說話硬的很,“學校是你建的?先生是你請的?給娃娃打預防針的醫生是你培養的?國家養這麼多人,哪裡不要錢?沒國家,你現在還不是跟四奶奶我一樣,是個睜眼瞎,一個大字不識。”
根生叔叔不服氣:“國家說要罰這麼多錢啊?中央政府下命令來,我砸鍋賣鐵都沒二話。”
“你想的倒是挺美的。”老太搖頭,“國家這麼大,領導事情這麼多,能一個個給你管過來?”
老人苦口婆心,“不錯了,根生,人要多念著好,不能光盯著拐處。三千塊錢是不少,可你國家收你的地沒有?斷你的口糧沒?”
根生叔叔冷笑:“三千塊錢,還不曉得進誰的腰包呢。我為國家做貢獻我願意,要我養貪官,我可不樂意。”
“進誰的腰包?咱們村上小學的先生們誰給發工資?除了一位陳校長是正式老師外,其他的,可都是鎮政府發錢。沒這些先生,鄭家村的娃娃到哪兒上學去?”
老太太歎著氣,“抓大放小,眼睛長在前頭,多看看好處。你自個兒想想,這些年來日子是不是越過越好?不能光跟旁人比,也要跟自己過去比。做人啊,不能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罵娘。”
她拄著拐杖站起身,“好了,人看過了,該講的話也講過了,我回家去了。”
林蕊趕緊攔下老太:“不行,太太,你都來了江州,怎麼能就這樣走啊,怎麼也該好好住兩天。”
江州曆經幾朝,好吃好玩的地方實在太多了。眼下放暑假,她跟姐姐都有空,必須得帶著老太到處玩遍。
老太癟著嘴巴笑,示意重外孫女兒看她的腳:“老太哪裡能玩啊,老太都走不了路的。就看看你們的腳,老太也要記□□一輩子的恩德。”
林家姐妹無論如何都不肯放老太太就這麼回去。
林蕊靈機一動:“舅舅還沒回來呢,你現在怎麼走?咱們就趁著舅舅去辦事的時間,出去逛逛好嗎?”
工人醫院在市中心,旁邊是江州百貨大廈。
她們推著太太先逛百貨商店,給太太買件新褂子。然後再去旁邊的工人電影院看電影,今天有新片子上映。接著到對街的百年老店吃晚飯,嘗嘗招牌菜。
老太太樂嗬嗬地擺擺手:“我在來的車上看到外頭的大樓就高興得很。我老太婆也能活到今天,足了!”
病房門被推開,頭發花白的老醫生帶著一堆年輕醫生進來,聞聲笑道:“老嬸嬸,你可不能知足。還得好好活,起碼活個長命百歲,讓兒孫好好孝順你。”
老太立刻拄著拐杖要站起來給醫生鞠躬:“我這孫子不懂事,給教授你們添麻煩了。”
孫教授趕緊躬下身子攙扶:“哎喲,老嬸嬸,你可彆折煞我。我這條命還是你救的呢。”
她轉過頭,笑著拍老太的肩膀,示意手下的徒子徒孫,“我上乾校被關起來的時候,是我老嬸嬸給我送的飯,送的草藥。我這雙手還能動,全是老嬸嬸的功勞。”
林蕊驚訝地瞪大了眼。
她沒想到老太人脈居然這樣廣,居然能在自己都過得苦巴巴時,還能冒險施惠於旁。
蘇木拉著林蕊到邊上咬耳朵,語氣絲毫不掩飾得意:“草藥是我師父給的,祖傳的,骨頭碎成啥樣都能接好。”
林蕊稀罕極了,沒想到她乾爺爺竟然跟鄭家跟孫教授,還有這層淵源。
這信息量有點兒大。
跟著孫教授的副主任醫生聽了老師的話,趕緊接腔:“我們一定會仔細留意陳根生師傅的手。”
“是要好好觀察,斷指再植重點看血運供應情況。一旦血運不順暢,接上去的手指頭還是要掉的,後麵還要看神經修複跟骨頭生長的狀況。隨著工業化發展,以後類似的病人會越來越多,你們要好好學習每一個病例。”
孫教授滿臉嚴肅地看根生叔叔,“你彆以為手指頭斷了能再接回頭,以後再給我來這一套。下次再這樣,就不管你了。”
老太也接話:“對,不管他,專門給大夫添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