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勳爵的預言沒有說錯,範德比爾特家在接下來的半個月裡一張請帖都沒有收到。
康斯薇露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
在內心某個伊莎貝拉聽不到的角落裡,康斯薇露懷抱著隱秘而又自私的希望——伊莎貝拉不會與馬爾堡公爵——甚至是任何一個英國貴族——結婚。然而,康斯薇露完全明白自己已經失去了對曾經屬於自己的人生指手畫腳的權力,鑒於這個權力早已經由一杯甜茶而被丟棄在1895年8月,她從未對伊莎貝拉提起這個想法。隻是,偶爾的片刻裡,康斯薇露仍然會幻想倘若自己沒有死去的人生,就像一個在燈火通明的窗戶邊遊蕩的落魄貴婦,看著曾經丟棄的心愛服飾是如何被穿在另一個女子的身上。也許會有更好的儀態,也許會有更好的談吐,但絕對不會抓起一個陌生男人的手按在自己的大腿上,絕對不會在一場有自己未來可能的丈夫出席的晚宴上侃侃而談——這就是幻想結束,而她意識到“不,她永遠不會擁有伊莎貝拉那樣的勇氣”的時刻,悲哀地發現接受父母的安排是過去那個膽怯羸弱的康斯薇露唯一會做的事情。
而這正是那隱秘而又自私的希望自她心中誕生,又不斷膨脹,生長,直至成為一枚紮在折瑰人手中的刺一般的存在的原因。
她不想要伊莎貝拉的人生與康斯薇露本會經曆的人生一致,她想要伊莎貝拉去法國,去巴黎,甚至去那遙遠的中國——儘管美國外交大使前來範德比爾特家作客時向伊莎貝拉透露中國如今不允許任何外籍公民進入其國家這件事讓伊莎貝拉十分失望——無論任何選擇,任何地點都好,隻要引領向一個全然不同的未來。
更何況,也許沒有戀愛經驗,某種程度上而言與一個十六歲的西班牙修道院少女沒有任何區彆的伊莎貝拉看不出來,但成長在一個相對而言更為複雜的環境下,並且已經有了與英國貴族打交道經驗的康斯薇露一眼就能看出馬爾堡公爵實際上對伊莎貝拉毫無興趣。她甚至覺得在對方心裡伊莎貝拉就是一個跳梁小醜這樣可能性也未必沒有
很顯然,除了她以外的其他美國人並不這麼想。
佩吉夫人,首當其衝地,被伊莎貝拉的言行氣得不輕,“你這個不知好歹,不知感激,不知禮儀的姑娘,”那一天晚宴結束後,她在小書房裡對伊莎貝拉大發雷霆,但她不知道表麵上恭恭敬敬地聽著她訓話的伊莎貝拉實際上正在心裡與康斯薇露一同嘲笑著她太陽穴上那根高高鼓起的青筋,“你知道你在晚宴上發表的那一篇關於離婚高談闊論意味著什麼嗎?”
伊莎貝拉把艾略特勳爵對她說的那番話原樣轉述給了佩吉夫人,一時間竟把佩吉夫人噎得說不出話來。
“我希望你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康斯薇露,”幾秒種後,稍微冷靜下來的佩吉夫人坐在扶手椅上使勁扇著手上的畫著日本仕女的紗扇,通紅的雙頰不知是被氣得還是熱得,“我是你的介紹人。你丟的不僅僅是範德比爾特家的麵子,還羞辱了我的名聲,而且很有可能毀掉了以後其他希望能在這片土地上覓得如意夫婿的美國姑娘的機會。你本可以給馬爾堡公爵留下一個好印象,就我所看到的而言,在你說出那番驚世駭俗的言論以前,你們之間的談話既愉快又輕鬆——”
而艾娃也是如此認為的。
“噢,你這一招真是太惡毒了,完全不為你可憐的父母著想。”那天晚上,回到了範德比爾特家位於泰晤士河邊的宅邸裡的艾娃在伊莎貝拉的房間裡來回踱步,時不時地用手帕拭去臉上的淚水——這一次,康斯薇露相信她母親的哀傷是真實的,“你的母親在離婚後就會成為紐約避之不及的一隻過街老鼠這樣的事實你根本不顧,你的父親為了能讓你與馬爾堡公爵相識而支付給了佩吉夫人一大筆錢款這樣的用心你也完全不考慮,你這個自私自利的孩子!噢,我的心都被你傷透了,康斯薇露。你究竟想要什麼,詹姆斯·拉瑟福德已經死了,而你總得要嫁人啊。”
當時康斯薇露神色一暗,伊莎貝拉飛快地瞟了她一眼,然後便嗬斥向她的母親,“不許你提到詹姆斯的名字,”她嚷道,就像在佩吉夫人的餐桌上為了不再讓康斯薇露被英國貴族羞辱她父母即將離婚的事實一樣,她總是會為了康斯薇露如今唯一能感受到的那些微的痛苦挺身而出,“永遠不許你提到詹姆斯的名字!你問我想要什麼?我想要被你拿走的詹姆斯的掛墜,給我掛墜,我就嫁給馬爾堡公爵。”
“哈。”艾娃當時不屑地笑了笑,“你的口氣聽上去像是還有可供討價還價的籌碼似的。”
然而,半個月以後,伊莎貝拉可供與艾娃討價還價的籌碼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