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登時讓康斯薇露想起了去年她與蘭斯頓侯爵的母親打交道的經曆,那也是個極儘挑剔的遺孀夫人,好似生為一個空有財產卻無地位的美國人在她眼裡便是一種罪一般。
謙卑一點。康斯薇露叮囑道,千萬彆把你的直脾氣顯露出來。
“是的,我是美國人。”於是伊莎貝拉溫和地回答著。
過了幾秒鐘,康斯薇露才再次聽到對方開口了。
“你怎麼能看到我?”馬爾堡公爵的祖母的語氣裡帶上了一點不可思議,康斯薇露仍然可以從她緩慢的聲音裡聽出她生前屬於英國貴族老夫人特有的冷漠傲慢,然而又夾雜著微弱的欣喜與愉悅,“我在布倫海姆宮已經遊蕩了十年,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看到我,也沒有一個人能觸碰到我,能聽到我說話。這座宮殿見識了那麼多的死亡,然而卻隻有我一個鬼魂孤零零地在這兒行走,我幾乎都要以為上帝早已遺忘了我。”
千萬彆說“上帝這不是派了一個美國人來找你嗎”這樣的話。察覺到伊莎貝拉的心思,康斯薇露趕緊警告道。
“上帝這——怎麼會遺忘您呢?”伊莎貝拉生硬地轉過了話語,“我不得不說,能夠在這裡見到您,是我莫大的榮幸。”
“彆奉承了。”弗蘭西斯·斯賓塞-丘吉爾的語氣裡帶了一點譏諷,“你肯定知道,我的兒子,倫道夫,也娶了一個美國女人。我早就知道你們這些夢想著嫁來英國的美國女孩都是些什麼樣的人,無論你再怎麼討好我,都沒有用。我很高興上帝沒有遺忘我,但我更希望他忘記了,而不是又給布倫海姆宮送來一個美國女孩。”
“我倒不這麼想,”伊莎貝拉大膽地開口了,“能夠一個活人看到您,感知到您,聽到您的話——不管是一個怎樣的人——難道不比沒有好嗎?莫非您認為,上帝將一個有著能夠看到鬼魂的能力的女孩送進斯賓塞-丘吉爾家族,僅僅隻是一個巧合嗎?”
“你曾見到過很多個鬼魂嗎?”弗蘭西斯·斯賓塞-丘吉爾的語氣十分嚴厲,康斯薇露能想象得出她上下掃視著伊莎貝拉,掂量著對方的話語中有幾分是真實的模樣。但她應該不會懷疑——康斯薇露思忖著——畢竟伊莎貝拉能看到她就是最好的證明,那麼她究竟想證實什麼?
伊莎貝拉,說實話。她囑咐著對方。
“沒有,夫人,隻有一兩個。”
“你是被詛咒了……還是?為什麼會具有這樣的能力?”
“生了——生了一場病以後就能看到了——”伊莎貝拉這句話也不算完全是謊言。
“你還能看到彆的也留在布倫海姆宮裡的靈魂嗎?”
“不,夫人,隻有您一個。”
她看上去有點失落,康斯薇露。伊莎貝拉在心裡說。你覺得她留在布倫海姆宮一直沒有離開的原因可能是等著另一個鬼魂嗎?
這是一個值得一試的可能性。康斯薇露思考著,她知道這些一輩子都在貴族社會裡摸爬滾打的女人們都有著甚至十倍於她的父親的城府,她們最討厭的,恐怕莫過於一個初出茅廬的美國女孩在她們麵前賣弄手段。伊莎貝拉,直接詢問她或許會比較好。
“您——您是希望能在這兒遇到另一個鬼魂嗎?”
“既然我都已經死了,而你也不太可能把這件事情說給任何人聽。告訴你也無妨。”正如康斯薇露所估計的那樣,弗蘭西斯·斯賓塞-丘吉爾的語氣放緩了些,聽起來沒有那麼富有壓迫感了,“我一直希望能再遇到我的丈夫,約翰,在他臨死的那一天,我沒能來得及告訴他我愛他——”
“我相信他知道這一點的。”伊莎貝拉真心地安慰著對方。
“他不知道,我從未告訴過他。”
或許是因為看不到對方,康斯薇露發現自己能更好地從弗蘭西斯·斯賓塞-丘吉爾的語氣中感受到她那微弱卻又醇厚的哀傷,但可以想見的是,伊莎貝拉此刻眼中的她臉上的表情必然是無懈可擊的冷靜,讓旁人看不出分毫情緒的波動。
“第七代馬爾堡公爵很有可能也在這兒,隻是夫人您看不到而已。”伊莎貝拉說,“同為鬼魂,並不代表著就能看到彼此。”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而鬼魂卻是。”康斯薇露隻聽見弗蘭西斯·斯賓塞-丘吉爾幽幽地說道。還記得公爵閣下是怎麼迫使你與他達成協議的嗎?康斯薇露提醒著伊莎貝拉,或許你可以用同樣的方式與他的祖母也達成一個協議。
“或許我能為您做點什麼,”聞言,伊莎貝拉露出了一個純真的笑容,“我還不知道究竟在怎樣的條件下,我才能看到彆的鬼魂。但我的確是在愛德華——他是如今這座宮殿的管家——”
“我知道愛德華是誰。”弗蘭西斯·斯賓塞-丘吉爾哼了一聲,“我剛與我的丈夫成婚不久,愛德華就來到宮殿裡當男仆了,他那時還是一個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小夥子,三天兩頭就能收到一封來自村子裡的姑娘的信件。誰也想不到他竟然甘願為了這份工作終身未婚,還一轉眼就成了一個既乏味又無趣的老頭子。”
“——就像我剛才說的,愛德華領著我參觀布倫海姆宮時,才突然見到了您。”伊莎貝拉接著說了下去,“倘若您也能為我多講講關於這座宮殿的事情,或許我就能看到您的丈夫,第七代馬爾堡公爵的靈魂。”
“你的意思是,”康斯薇露一聽弗蘭西斯·斯賓塞-丘吉爾的語氣,便知道她已經看穿了伊莎貝拉的把戲,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在你既不知道我的丈夫是否還留在這座宮殿裡,也不知道你是否能夠看到他的前提下,你希望以此為交換,從我這裡學來一些能夠幫助你成為一個稱職的馬爾堡公爵夫人的知識,是這樣沒錯嗎?”
“這的確是一種描述我的行為的說法,沒錯。”伊莎貝拉頂住了弗蘭西斯·斯賓塞-丘吉爾語氣中的尖銳與不滿,坦然地回答道。
“我能問問你為什麼想要知道這些嗎?”弗蘭西斯·斯賓塞-丘吉爾的語氣有些不以為然,“至少上一個走進這座宮殿的那個野蠻,毫無家教,隻懂得賣弄風騷的美國女繼承人便對此毫無半點興趣。”
彆撒謊,伊莎貝拉。康斯薇露說。她能看得出你是否說了真話。
“為了能贏得與您的孫子定下的協議。”
於是伊莎貝拉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作者有話要說: . 出自十七世紀英國詩人約翰·多恩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