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伯特捫心自問著,情不自禁地扭過頭向公爵夫人看去,她正泰然自若地坐著,甚至嘴角還有一絲淡淡的笑容,等待著麵前被這個提議所震驚的哈裡斯回過神來。她的神態極其可愛——他禁不住這樣想著——像一隻正等待著對手對自己的進攻做出反映,弓著腰,翹著尾巴的小豹子,令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
“公爵大人,您對這個提議怎麼看?”哈裡斯突然向阿爾伯特發問了,語氣裡有著濃厚的不以為然,“您該不會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吧?”
“我的確認為這是一個可行的政策,預先操縱言論的走向,候選人競選選票時也會乾出類似的事情,搶在大選即將要進行以前揭露自己的對手的醜聞。”阿爾伯特不假思索地回答著,刹那間,他已經知道了自己會怎麼做,“我認為,眼下沒有比拯救一個無辜的女孩的性命,讓傷害她的惡人伏法更為重要的事情,先生們,而公爵夫人提出了一個非常有用的——容我補充一句,今晚幾個小時以來第一條能夠被我們所利用的——建議,為什麼你會認為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哈裡斯?”
“從來沒有任何人這麼做過,公爵大人,因此我們不可能知道這麼做會帶來怎樣的後果,是否真的能影響陪審團的判斷。萬一反而對米勒小姐的形象起了反效果,使得人們認為她是一個人儘可夫的蕩|婦——公爵大人,您不能否認這種可能性的確存在啊。”
“我能理解你的擔憂,哈裡斯先生,”哈裡斯的話音剛落,公爵夫人就迅速說道,“然而,如果我們在報道中把側重點從艾格斯的故事上轉移開,改而將本會被人們視為艾格斯的錯誤歸咎於教區對這樣的貧困家庭的忽視——這樣的事情對於一個17歲的女孩來說無疑是難以啟齒的,與其引導人們思考她為何沒有向法律求助,不如將著眼點放在‘為何沒有人發現艾格斯的遭遇’上,引導人們將疑惑與怒氣發泄在失職的教堂與市政府上,就能最小化對艾格斯的形象損傷。”
這下,不要說哈裡斯,就連一旁的原本一臉悠哉的摩根的臉色都變了,不由自主地同時向阿爾伯特看來,尤其是哈裡斯,眼中充滿了駭然的不可思議,仔細地上下掃視著阿爾伯特的麵龐,似乎想要確認堂堂的馬爾堡公爵是否會為了一個女仆而縱容公爵夫人這樣大膽瘋狂的行為。
隻可惜,阿爾伯特心想,他並不知道,公爵夫人想要做的事情,從來就不會尋求她的丈夫的許可。
反正為了伍德斯托克學校,遲早都要與市政府與教會撕破臉——
阿爾伯特沒有掩蓋地笑了起來。
“我讚成公爵夫人的做法。”
那一刻,阿爾伯特能肯定哈裡斯心中的想法必然是——馬爾堡公爵瘋了。
不過,好在他身為英國人的涵養沒有令得哈裡斯將這個想法表露在臉上,隻是借著用手半掩著咳嗽了兩聲,整理了一下自己尷尬的神情,又重新恢複了平靜,“公爵夫人,假設您的提議的確起作用了,約翰·米勒也不太可能被判得太重,我們或許能說服陪審團相信他強迫米勒小姐成為了他的情人,他的確犯下了弓雖女乾的罪行。可這無法洗刷米勒小姐現在正背負的罪名,即便民眾認為她在約翰·米勒的麵前是一個無辜的受害人,但是一旦涉及她的新生兒,恐怕單憑幾篇報道,是沒有那麼容易調動起民眾對她的同情的。不知您又打算如何解決這一難點?”
最後一句,哈裡斯的語氣中頗有幾分挑戰的姿態。他抱起雙臂,挺直著脊背,直勾勾地看著正苦思冥想的公爵夫人,分明不相信她還能為此提出什麼異想天開的解決辦法。
阿爾伯特也知道那是本案中最為難辦的部分。如果公爵夫人對此也束手無策的話,那便隻能拿出貴族處理這類事情的老辦法。然而,除非萬不得已,阿爾伯特並不願意那麼做,他有預感,那將會意味著巨大的代價。
“難道我們不能通過驗屍官的檢驗證明艾格斯的嬰兒實際上死於臍帶繞頸所帶來的窒息嗎?”
“臍——臍繞什麼?”
阿爾伯特沒有聽懂自己妻子所說的那個奇特名詞,心下不由得有些奇怪她究竟是從何處得知這樣罕見的知識。
“就是在子宮中,連接著嬰兒與母體的臍帶繞在了嬰兒的脖頸上——”
“天呐,公爵夫人,請您原諒我——可我沒辦法聽下去這樣涉及——涉及——女子生育,還有——”哈裡斯漲紅了臉,粗聲粗氣的嚷嚷著。阿爾伯特並不怪他,即便是刑辯律師,也不是每天都能聽見“子宮”這個詞從一位貴族夫人的嘴裡蹦出來。
“讓我來解釋公爵夫人的問題吧,”摩根趕緊接過了話頭,“您瞧,驗屍官在這兒標明了:‘嬰兒的脖頸上有清晰可見的淤痕’。因此,恐怕驗屍官是沒法證明究竟是臍帶,還是手指留下的勒傷痕跡了。而我相信大多數陪審團的成員是無法理解您適才說出的那個,呃,醫療術語,的意思的。我想這條路行不通,公爵夫人。”
“沒有路能行得通,公爵夫人。”哈裡斯哼了一聲,重重地搖了搖頭,“即使米勒小姐能頂得住法庭的壓力——在我看來幾乎沒有可能——能夠向陪審團一口咬定自己並沒有殺害嬰兒,表現得就像一個痛失愛子的母親——有驗屍官的報告在,陪審團仍然會傾向於認為她殺害了自己的孩子。米勒小姐有充分的動機——這個孩子是弓雖女乾的產物,並且會從此拖累她的人生,使得她無法開始工作,無法開始新生活,甚至可能因此而無法擺脫約翰·米勒的掌控。與此相對的是,她沒有任何留下這個孩子的理由,除了女人似乎與生俱來的強烈母性以外,可除非我們的陪審團全都由生育了孩子的母親組成——由於陪審團隻能由男性成員組成,那是不可能的——我們根本沒辦法說服他們這是一個合理的理由。”
“我們沒必要今晚就想出一個十全十美的政策,哈裡斯先生,如果能給你我更多的時間,好好地思索——”
“請原諒我,公爵夫人,然而時間正是我們現在千金萬銀也換不來的奢侈品。後天中午,米勒小姐的案件就會在西牛津縣法院開庭審理,如果我們不能在今晚就確定好初步的辯詞——唔,您若是真如您之前所說的那般,對法庭的流程略知一二,那您便很清楚,即便是今晚就準備好所有的辯詞,也實在是太過倉促。沒有時間讓您細想了,公爵夫人,米勒小姐脫罪的希望渺茫,並不代表摩根先生與我就會放棄努力,我仍然會儘我的一切所能去說服陪審團相信米勒小姐是無辜的,我隻是希望您與公爵大人能提前做好準備——”
這一次,哈裡斯的話似乎終於起了它原本應有的作用,公爵夫人的雙眼終於黯淡了下去,她向後靠在馬車柔軟的襯墊上,閉上了雙眼,痛苦在顫動的眼皮後濕潤地掙紮著,掀動著她的眼睫毛像懸崖儘頭的海浪,一波接一波的向前湧去。隨著一同從她雙眸中熄滅的仿佛還有今夜的月色,明日的星光,還有從今往後每一天屬於艾格斯·米勒的太陽——
阿爾伯特沒有彆的選擇了。
他緩緩扭頭向窗外看去,此時馬車已經駛入布倫海姆花園,宮殿離得不遠,就在道路的儘頭。阿爾伯特深情地注視著那熟悉的輪廓在天邊若隱若現,暖和的火光在幾個窗口閃動著,像是遙遙親吻著阿爾伯特的目光,又像是母親向流失已久的孩子張開的懷抱,正溫柔地等待著他的歸去。
那兒不隻是他的家,也是艾格斯·米勒與海倫·米勒尋求庇護的場所。
“我將會邀請勞倫斯·黑爾爵士明日中午來到布倫海姆宮用一頓簡單的午宴。而我會儘我的一切努力讓艾格斯·米勒以一個自由人的身份走出她的審判。”
阿爾伯特低聲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 臍帶繞頸的英文為Nuchal cord,是直到1962年才有的一個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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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的英國風氣保守,在公共場合討論任何女性的身體部分,差不多就像當場談論極其露骨的黃段子一樣。新網址: .. :,網址,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