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伯特,你唯一想要舉辦這場晚宴的希圖不就在於要拉攏保守黨內的具有權勢的那幾位勳爵嗎?當我得知有誰將要前來這場晚宴時,你的意圖對我來說就如同自己掌心的紋路一般清晰明了——我永遠都是那個最了解你的人,彆忘了,阿爾伯特。而那可笑的為婦女兒童的權益而努力一類的理由,不過就是尋常貴族夫人做慈善的噱頭,不過就是你為了掩蓋自己的手段的借口罷了,我的存在對你想要達到的目的根本毫無影響——我不明白,阿爾伯特,難道你不想見我嗎?”
最後一句話,路易莎的腔調裡甚至有了幾分泣音。
隻是,那個最了解阿爾伯特的路易莎並不知道,如今公爵夫人想要通過慈善晚宴而達到的目的,就是他現在的目的。
這個念頭像帶著酸澀的滋味湧上了阿爾伯特的喉頭,他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路易莎·菲茨赫伯這個名字竟然會令他在口中嘗到濃厚的苦意,曾經,這幾個音節能在他的舌尖帶來如同蜜糖般的甜潤——他突然清醒地意識到,分開他與路易莎的不僅有這整整一年的時光。
還有那個,被他拋在身後的,過去的馬爾堡公爵。
隨之一同在他心中逝去的,仿佛也有以前的他所對路易莎懷有的,深切的愛意。隻是,如今回想起來,阿爾伯特不知道是否能再如此形容那一份感情——當他的母親去世以後,每日都寫信給他,尋找著所有可能的機會與他頻繁見麵的路易莎成為了那時脆弱的自己唯一的依靠,唯一能夠傾訴的對象,唯一能夠傾注不知該往何去感情的人。
究竟是依賴,還是一個男孩那時所能給予的稚嫩的愛情,阿爾伯特已分不清。
“我不知道,路易莎小姐,我唯一確定的是,您不能繼續留在布倫海姆宮。”
“阿爾伯特,彆這樣——明年三月我就該結婚了。從那時起,一直到你能夠兌現你對我的承諾,我們幾乎不可能再像這樣見麵了,而天知道那需要多久——”
“不會再有承諾了,路易莎小姐。”
就如同切掉一個多餘的指頭一般,這句話的說出伴隨著劇烈的痛苦與某種暢快淋漓的解脫。它的確深深割裂了什麼,鮮血的確從某個未知的血肉模糊的傷口中湧了出來,而且,倘若說阿爾伯特與路易莎之間還存在任何的藕斷絲連的話,這也是它一並斬斷的事物之一。
路易莎突然微笑了起來,仿佛一個正看著自己嬉笑調皮的孩子的慈愛母親,這令得已經做好將會麵對一個歇斯底裡,痛哭流涕女孩的阿爾伯特愣住了,猝不及防之下,他發覺對方握住了自己的雙手。
“沒關係,阿爾伯特,我能理解。”
路易莎柔聲說道,某種蘊含在她的聲音中的,如同喝下一杯熱茶所能帶來的感覺般的語調,讓阿爾伯特一時感到無法掙脫開她的雙手,“你是一個公平而又正直的紳士,親愛的,無論是誰成為你的妻子,你都會因為這一身份而儘可能地去愛護她,尊重她,更不用說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似乎還很熱心於幫助伍德斯托克的人民,那便更讓你感到不可辜負她的善良,會因此而不想再遵守對我的承諾,是任何一個像你這般好的男人都會做出的決定。我正是因為這一點,而深深愛著你,阿爾伯特。”
路易莎鬆開了一隻手,緩緩抬起覆在阿爾伯特的脖子側麵,纖細的手指輕柔地撫摸著他耳後的一小塊肌膚。
“阿爾伯特,你隻是迷惑了。你與我分開了許久,而她才是那個最近一直陪伴在你身邊的人,自然比起我會對你有更大的影響力——可是,她並不理解你,親愛的,她永遠不可能像我了解你那般地去了解你,不是嗎?”
她鬆開了阿爾伯特的另一隻手,改為抱住了他,她的頭枕在阿爾伯特的肩膀上,聲音仿佛不是被耳朵而聽到,而是通過與她肌膚相貼的血管,從適才割裂出的傷口,直接連通到了心臟——她曾經在那占據著一席之地,她曾經是那兒的全部。
“阿爾伯特,當你的母親去世的時候,難道不是我從學校中逃了出來,用女仆的鬥篷裝扮成一個村婦,搭乘著火車來到布倫海姆宮陪伴著你——當警察前來尋找我的時候,我們就躲在這兒,你還記得嗎?”
阿爾伯特慢慢闔上了雙眼,一聲嘶啞的應答從他喉嚨深處發出。
“當你的父親不願再打理伍德斯托克的事務,你被迫要提前承擔起一切責任的時候。難道不是每天都寫給你4,5封信的我替你分擔著你的憂慮嗎?難道不是我為查理的農場提出了建議嗎?這些你都忘了嗎,阿爾伯特?”
“沒有,路易莎。”
他近乎夢囈般地低低回答。
“我知道我們不能結婚,阿爾伯特,無論我們有多麼深愛著彼此,你作為馬爾堡公爵的職責都優先於一切,我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明白坐在公爵這個位置上意味著什麼。我什麼都不想要,阿爾伯特,我不需要成為你的妻子,我不需要馬爾堡公爵夫人的頭銜。我甚至可以放棄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而我唯一要求你應承我的,阿爾伯特,隻是不要拋棄我,僅此而已。”
她抬起頭,因為滿盈淚水而有些迷蒙的淺褐色雙眼注視著她,像一隻垂死而求生的小鹿一般,他過去從未敢侵犯過的嫣紅嘴唇微微顫抖著,如同承載了過多露珠的花瓣,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能貼近他的唇上——
“你不會拋棄我的,對嗎,阿爾伯特?”
頓了頓,她又接著說道。
“我知道,親愛的,你最近為了愛麗絲·米勒的案件而感到異常的憂心——”
這個名字,就如同當頭棒喝一般,猛然打醒了阿爾伯特。
這一刹那,他終於明白,為何他僅僅在幾個星期,幾個月的時間內,就失去了對路易莎的感情。
“是艾格斯·米勒,路易莎小姐。”
他清晰而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路易莎愣住了。
“阿爾伯特——”
“放開我,路易莎小姐。”
興許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容置疑與果決,以及某種在先前的對話中不曾出現過的冷漠,路易莎這次沒有說任何多餘的話,隻是異常緩慢地,仿佛是在將帶血的結痂生硬硬撕下一般地,鬆開了他。
阿爾伯特將得以解放的胳膊伸進了白領結西裝的內袋中,那兒有一枚祖母綠扳指——在與公爵夫人結婚後的某個尋常的一天,某個毫無預兆的時刻,阿爾伯特突然決定將那枚戒指從手指上取了下來。或許他並不是在這一刻才明白,會將艾格斯·米勒的名字說錯的路易莎不可能成為那個終將陪伴他一生的人,或許在他悄然將目光轉向了另一個人的過程中,便意識到了他已經不再渴望擁有一個寫著路易莎姓名的未來。
路易莎沒有哭泣,她絕望的神色與沉默更甚於眼淚可能對阿爾伯特造成的效果,但他仍然將那枚戒指遞了過去。
就如同遞過去一個自己的身體不再需要的一部分。
“我不再需要這枚戒指了,路易莎小姐。”
他低聲說著。
“因為我已經有了一枚,而她非常的完美。”
作者有話要說: . 差不多一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