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suelo·(1 / 2)

鍍金歲月 蘇淺淺喵 10450 字 8個月前

詹姆斯還活著。

康斯薇露花了很久才意識到這句話背後的含義究竟是什麼。

在這期間, 伊莎貝拉似乎與她說了一些什麼, 可她根本沒有聽到,隻是在聽到瑪麗·庫爾鬆的姓名時下意識地應了一句。

她任由跑來跑去的伊莎貝拉把她從一個角落拽到另一個角落,她隻求將自己隱藏在伊莎貝拉看不見自己的地方,無論那是煙囪, 人來人往的走道,還是台階的中央——

她隻能聽見自己的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一個詞。

一個極度肮臟下流的粗口,來自伊莎貝拉的教導。

仿佛出自於本能一般。

他媽的,他媽的, 他媽的。

她永遠也想不到這樣一個詞,不說從自己口中, 竟然會從自己的思想中蹦出, 將她從那些古典著作中所有學到的極儘優雅複雜之事的形容詞全都擠到大腦邊緣,表達著唯有這樣粗鄙才能痛快發泄的情緒。

就像她永遠也想不到詹姆斯竟然還活著。

康斯薇露起先以為這是一個笑話, 一個惡作劇, 一個路易莎小姐用來挽回公爵的拙劣手段——詹姆斯怎麼可能還活著, 他的屍體被警察從賓館中抬出, 三個證人——旅館老板, 酒館老板,還有另外一個房客——證實了那個還穿著他們最後一次見麵時的寬鬆白色上衣, 淺棕色長外套與黑色長褲的年輕人就是她的詹姆斯,更不要說警察後來還在他的口袋中翻出了所有屬於詹姆斯的證件,在房間裡找到了他的帽子,以及鑲嵌有自己相片的銀掛墜, 後來被趕來安葬雙親早逝的詹姆斯的一位遠房親戚賣掉,用以給詹姆斯辦了一場康斯薇露並不允許參與的葬禮。

她突然無聲地笑了起來。

康斯薇露,你是一個多麼愚蠢的女孩啊。

她在心中想著。

那具被警察抬出的屍體並沒有麵龐,她聽到廚房裡的女仆小聲議論著這一點——左|輪|手|槍的威力像打碎一盤子餡餅一般崩開了那張原本英俊而又溫柔的五官。因此那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是一個為情自殺的可憐小夥子,可以是詹姆斯找來的無辜犧牲品,隻要身高與體形相仿,詹姆斯便能輕易地將自己的身份轉嫁在他的身上,頂著另一個名字,在另一個城市開始一段新的人生。

而她從未想過這個可能性。

因為她從未想過自己深愛的男人會選擇背叛與拋棄自己。

他原本該帶著自己逃跑,他原本該是自己脫離剩餘無愛而又孤寂的一生的門票。

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

隻要用腦子想想,就會知道路易莎小姐絕不會在這種隻要輕易查證便能知曉真假的事件上撒謊——儘管康斯薇露不知道她是如何打聽到的——甚至她說不定已與詹姆斯見了麵,親自詢問了他,得知了所有自己都不曾得知,也不可能再活著親耳聽到的真相。

全世界都知道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為了詹姆斯·拉瑟福德的死亡而悲痛不已。

全世界都認為詹姆斯·拉瑟福德是被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的父母逼死的。

他也知道。

而他選擇了拋棄沉浸在悲痛與愧疚中的自己,選擇了隱名埋姓,選擇了消失。

為了躲債,為了逃避,為了數不儘,也許合理,但永遠不可能被她原諒的理由。

不知他倘若果真在報紙上讀到自己自殺的消息,內心又會有什麼感受?

這就是她相信的偉大的愛情,這就是她自殺的理由。

一個懦夫。

一個他媽的懦夫。

可如今她連對此大哭一場都做不到。

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

她死去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她如今存在於世界上的意義是什麼?她此刻又算什麼?她日複一日地注視著那張褪色照片上的英俊麵龐的意義又是什麼?

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死了,可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又還活著。

因此無人會思念她,無人會記得她。

她茫然地想著。

康斯薇露——康斯薇露!你難道聽不到我的聲音嗎?醒醒!醒醒!你的即興喜劇出事了!我需要你,康斯薇露!這是你的戲劇!康斯薇露!康斯薇露!康斯薇露!

伊莎貝拉幾乎能稱得上震耳欲聾叫喊突然在她心中響起。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伊莎貝拉,我已經說過了——

這是你的戲劇,康斯薇露,這是你的劇本,我沒法做任何決定!

為什麼不能?你難道不就是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嗎?你難道不是公爵夫人嗎?你完全可以做出任何你認為合適的決定。

她心灰意冷地說著。

如今她不過就是被綁在了自己軀殼旁的一個工具箱罷了,是的,伊莎貝拉不再這麼看待她了,她的確可以說自己是對方最好的朋友,但也改變不了她現在的存在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這一點。

她把自己的死亡當成了某種逃離悲慘的手段,實際上隻讓她來到了一個更加可笑荒唐的世界,不僅活著的時候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就是一個既愚蠢又懦弱的女孩,即便是個鬼魂,她也極其失敗。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還在某處活得好好的懦夫。

他媽的!他媽的!去他媽的!

我沒法做出任何決定,康斯薇露,因為我是伊莎貝拉,而我寫不出這樣漂亮的劇本。她聽見對方這樣平靜地回答著自己。我知道你想一個人靜一靜,但你必須知道這些事情,有一個主要演員他沒法——

詹姆斯沒有死,伊莎貝拉,你聽見了嗎?他沒有死,路易莎小姐今天早上告訴公爵的,我聽到了。

她打斷了伊莎貝拉的話,說得幾乎語無倫次,她不知道自己想要表達什麼,這一刻,康斯薇露隻想安靜地從這個世界被抹去,就像其他死去又沒有留下靈魂的人類一樣,墜入無儘的黑暗之中,她不需要天堂抑或地獄,隻要有誰能讓她從這一切解脫——

你確定這是真的嗎?

我確定。

我很抱歉,康斯薇露。

幾秒種後,伊莎貝拉低低的聲響傳來,這說明她能理解這個消息對自己而言意味著什麼,而這對康斯薇露來說就足夠了,她不想與她討論這件事,她不想與任何人分享自己此刻的感受,她隻想一個人安靜一會。

伊莎貝拉的話語繼續了下去。

但是,我仍然需要你做出一個決定,康斯薇露。當然,如果你因為這件事而不願再在意這場戲劇的演出,慈善晚宴的成功與否的話——

伊莎貝拉!該死的,她是故意的。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對那場由自己編排的即興喜劇棄之不顧。

憤怒又無奈地想著,康斯薇露從她的藏身點飄了出來,來到了伊莎貝拉身邊,與她一同注視著在前廳中搭建的舞台,所有的演員此刻都站在台上,小聲地議論著什麼,而幾名男仆和女仆忙碌地搬運著道具,舞台幾乎已經被架設完畢了,所有一切設置得就跟她的想象一樣,隻等著出色的人們在其中講述他們的故事。

隻是,沒人會想要演繹一個沒有勇氣改變自己人生的千金小姐因為一個懦夫而自殺的故事。

你需要我做出什麼決定?她沒好氣地問著伊莎貝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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