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薇露放下了報紙,愕然地看著他,目光從他被繃帶和夾板固定這的肩膀上,再轉到他的頭上,再落在他仍然擦著藥膏,慘不忍睹的臉上,反問了一句,“你的確還記得科爾曼醫生要我們兩個安心在床靜養的囑咐,對吧?再說了,我們既不舉辦聖誕晚宴,也沒有任何客人要前來,哪兒來的事情要做呢?”
“這麼說,你可從來沒有向湯普森太太抱怨過臥床休養實在是太過無聊,想要教她,安娜,還有其他的女仆如何陪你打你自創的撲克遊戲?”阿爾伯特一邊問著,一邊走了過去,收拾著她麵前的托盤,將小桌搬到一旁的木桌上放好,這一切行為發生得是如此自然,等他意識到他實際上是在服侍自己的妻子時,他已經做完了一切,在康斯薇露的身邊坐了下來,甚至有衝動想要伸手去摸一摸那翹起的,看上去似乎有著毛茸茸手感的卷發,“你知道,原本我們沒有打算要在布倫海姆宮度過聖誕節,因此也沒法讓你體驗斯賓塞-丘吉爾家的聖誕傳統,但既然現在我們已經回來了——”他狡黠地一笑,話題一轉,“你知道,我已經詢問過了切爾滕納姆醫院的醫生們——比起科爾曼醫生,我倒是更相信他們的判斷——而他們說,適當的走動反而會更有助於你的康複。”
“你所說的這個斯賓塞-丘吉爾家的聖誕傳統,是什麼?”康斯薇露揚了揚眉毛,問道,她看起來仍然是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老實說,我覺得靜靜地待在房間中休養倒是挺不錯。我教導湯普森太太還有安娜如何玩撲克,也隻是為了不讓她們過來陪我時,要不是像個木頭人一般儼然不動,毫無表情,要不是就一言不發地做針線,光是看著她們,都能感到自己的病情正在加重。”
阿爾伯特沒有氣餒,仍然溫和地勸說著。
“隻有更換好衣服,從床上下來,你才能知道這個傳統是什麼——相信我,你會覺得比玩撲克有意思得多。紙牌什麼時候都可以用來打發時間,但聖誕節隻有這一天。”
他好說歹說,總算讓康斯薇露同意了下樓來“了解”一下,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主臥室,來到了布倫海姆宮的前廳中等待著他的妻子。這裡早在前一天的晚上,就按照他的吩咐又重新整理了一遍,四周掛上的聖誕節裝飾仍然不變,唯一不同的則是——
“你口中的斯賓塞-丘吉爾家的傳統,就是要我一個人在這顆光禿禿的,起碼有20英尺高的聖誕樹上掛滿裝飾?”站在梯子前,仰頭看著樹頂似乎都能觸摸到屋頂的油畫的銀冷杉,康斯薇露一邊指著地上用了二十幾個紙箱才裝完的裝飾品,一邊訝然地詢問著阿爾伯特。“當然不是,”阿爾伯特則一本正經地回答道,“傳統而言,自然該整個斯賓塞-丘吉爾家族一起齊心協力地完成這顆聖誕樹,然而,如今溫斯頓遠在古巴,而我又——”他向自己的肩膀偏了偏頭,“因此,唯一能夠做這件事情的,就剩下了你,但我可以站在你身旁,做一些傳遞裝飾品的工作。”
“可——可——”康斯薇露仍然是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阿爾伯特都能從她臉上的神情看出她是如何一寸一寸地審視著自己的回憶,尋找著任何的差錯,“可我昨天下午回到宮殿裡的時候,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棵樹早就已經裝飾完畢了——這究竟是——這怎麼——”
“那是因為以為我們不會回到布倫海姆宮度過聖誕的湯普森太太為了讓布倫海姆宮看起來不那麼地空蕩,才裝飾了這棵樹。”阿爾伯特說道,示意早就等在樹兩旁的女仆將第一件裝飾物遞來,“而我已經讓她將那些裝飾全都卸了下來,因為馬爾堡公爵夫人才是那個該決定這棵樹如何被裝飾的人,就像我說的,這是斯賓塞-丘吉爾家族的傳統,由我的祖父母而建立。”
聽見這個傳統來自於一位與她有過接觸的鬼魂這一點,似乎觸動了康斯薇露,讓她看向這顆樹的眼中多了一絲柔和的神色,阿爾伯特趁熱打鐵,將第一件裝飾遞了過去,“這是我的祖父與祖母第一年在布倫海姆宮內放置聖誕樹時,他送給她的禮物——一個由祖父親手製作的小石膏像,刻的是祖母的麵容,而鑲嵌在雕像而上的這兩顆小小的綠寶石,則來自於一套從第一代馬爾堡公爵夫人那兒流傳下來的首飾,我的祖父將它全拆了下來,用在了每年他為祖母製作的聖誕樹掛飾上,直到他太老了,視力退化得厲害,再也沒辦法自己做手工為止。”
康斯薇露終於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自從“意外”過後,那是阿爾伯特第一次看見她的眉眼舒緩開來,她的視線緩緩掃過剩餘的二十幾個箱子,“彆告訴我,剩餘的每一個掛飾都有著隨之而來的故事,而你要一個一個地講給我聽。”
“當然。”阿爾伯特也跟著笑了起來,將手伸進了口袋,這一刻,他竟然還覺得有些緊張,仿佛他才是一個情犢初開的孩子,正要第一次送給自己喜愛的姑娘一束鮮花一般,“這裡有些掛飾是來自於曆代的公爵贈送給公爵夫人的禮物,有些是來自於其他貴族與皇室的饋贈,有些則來自於伍德斯托克的村民——實際上,從我的祖父母開始,每年在聖誕節時贈送給自己的妻子一個為她而親手打造的聖誕樹裝飾,也是斯賓塞-丘吉爾家的傳統之一……”
他說到最後,嗓音禁不住顫抖了起來,隻好以小心翼翼地將自己藏在口袋中的禮物遞給康斯薇露這一舉動,結束了語句,好來掩蓋自己如同脆脆的一層膽怯薄殼包裹著如同火山熔岩般即將爆發的緊張的心情。就在對方將石膏像放在一旁,拆開那他親手包裝的紙張時,阿爾伯特感到自己劇烈的心跳隨時都有可能擊破那層薄殼——
躺在康斯薇露手心的,是一副小小的,不會超過手掌大小的畫框,由鑲嵌著寶石——從一套康斯薇露帶來的,原來來自於法國皇室的頭飾上拆下——的雕刻精致的金邊包裹著,上麵留了一個小孔,穿著一根白色的絲帶,方便掛在樹上。中間則是一副康斯薇露的畫像,畫上的她獨自一人站在舞台上,儘管身著長裙,並不是那一日扮演喬治-斯賓塞-丘吉爾時的裝扮,眼神卻銳利明亮如斯——那是他認為他的妻子最美的時刻,從慈善晚宴結束的那天晚上以後就一直為這份禮物而準備著。
“……因此,這是你的聖誕禮物,我的妻子。”
而他終於看到她眼中又有微微的火光在跳動。
“你想把它掛在哪兒呢?”
作者有話要說: . 約等於6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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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記得慈善晚宴結束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的讀者,請看1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