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ud·(1 / 2)

鍍金歲月 蘇淺淺喵 7684 字 8個月前

瑪德知道自己的過去並不難追查。

她在舊金山出生, 在舊金山長大,一切改變了她的命運的事件都發生在舊金山,詢問任何一個舊金山的居民, 他都會告訴你,哪怕隻是遠遠地望上一眼諾布山上博克家的那棟占地遼闊, 刷著白漆, 極其美麗的西班牙殖民風格的大屋,也不算白來了舊金山一趟。

而瑪德就在那兒長大。

那是她來自於南方蓄奴家族的母親,安碧拉·博克, 在嫁來舊金山以前令她父親為自己建造的,幾乎與在路易斯安那州的家鄉一模一樣的房屋, 好讓她即便離家上千英裡, 也不至於過度思念她曾擁有的遼闊莊園的景色。

於是, 安碧拉發髻微亂, 眯著雙眼,倚在長椅上, 搖晃著雪白的紗裙下裸露出的雙足, 在大屋背後四麵透風而涼爽乾燥的門廊下歇息,有著女仆跪坐在身旁, 或梳理著她的如同流淌的金子一般的美麗長發, 或隻是等候吩咐的情形, 永遠印在了瑪德的腦海中,那是她對母親的全部印象。

一個長不大的,需要人照顧, 需要人深愛,需要全世界都圍繞著她轉的女孩。

是的,直到今天,已經40歲了的安碧拉仍然把自己視為是那個還留在路易斯安那,不曾出嫁的16歲少女。她保持著自己出嫁前的一切生活習慣,從早餐的樣式,到午後門廊下的棲息,再到夜間的娛樂活動,甚至包括她一直飼養的那隻博美犬,也會在快要老死去世時被女仆悄悄抱走,更換上一隻早就準備好,幾乎長得一模一樣,也會對同樣的名字有所反應的新狗。瑪德敢打賭,安碧拉直到今日,也不知道一條狗的壽命究竟該有多長,更不知道在她膝下撒歡的動物早就不是她7歲時陪伴她的那一隻。瑪德偶爾會在鏡中看到的,自己臉上因為長相而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天真,便全都來自於安碧拉,即便如今後者眼角已經浮上了絲絲淺紋,當她含著笑,嬌俏地抬起眼,咬著唇看向旁人的時候,模樣仍與十幾歲的少女無異。

至於她仍然堅持要求家中的仆從全是黑人,除了她自己的貼身女仆以外,並且從來都將他們當做奴隸看待這一點,就更不用提了。南北戰爭結束,黑奴解放這些事件似乎與她全無關係,她隻願意遵從著她的祖輩教導給她的生活方式繼續走下去,把自己當成那統領家族奴隸的公主殿下,理應被所有人順從著。

因此,安碧拉隻會對她身邊的人說法語,偶爾穿插著一兩句拉丁語,也不管對方能否聽懂;任何時候,任何仆從對她說話,都必須像對待一位貴族一般地用“是的,夫人”,“不是,夫人”來應答,而她所有異想天開的要求,總是必須得到滿足,否則就會歇斯底裡的大哭,剪碎自己的曲卷長發,將昂貴的水晶瓷器一件一件地向仆人們砸去,直到她厭倦了那個想法,或者是被想法設法地做到了為止。

大部分時候,安碧拉還算是安靜,隻是總在嬌嗔著抱怨自己的頭暈與神經衰弱,好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安慰她身上。因為她柔弱得就連裝滿了葡萄酒的杯子都拿不起來,因此除了悠閒地躺在長椅上,喝喝下午茶,彈彈鋼琴唱唱歌,她什麼事都做不了,當然,這其中也包括照顧自己的孩子。

而瑪德的父親並非是她所期望的那種,會將自己被忽視的孩子從母親的身旁帶離,儘自己全力為她提供保護的父親。甚至,她的父親一開始也不過是看上了她的母親的美貌,與家族代代積累下來的,儘管曆經內戰卻仍然豐厚的遺產,迫不及待在安碧拉剛年滿16歲時就迎娶了她,同年,瑪德便出生了。在那之後,她的父親就搬去了城中的一間公寓中居住,另外有了一個情人,與對方又生了4個孩子,過得舒心又快樂,從此再也沒有回到過那間白色的西班牙殖民地風格大屋中。

於是,在十幾年的時間中,在瑪德生活中,唯一扮演著近似於母親的角色的,就是莎拉·洛裡斯。

“博克小姐,我們到了。”

艾略特勳爵的低低呼喚,讓瑪德從昏昏欲睡的狀態中醒來。因著他提起了那個有6年不曾想起的名字,她似乎在半夢半醒間又回到了那間大屋之中,發覺自己正站在母親的身後,看著洛裡斯是如何俯身,如同掬起一捧清澈的湖水,小心不讓它灑出一滴般地拉起安碧拉的長發,湊在嘴邊親吻著,低聲喃喃著對她的愛意,同時用迷戀的眼神注視著對方的麵頰——安碧拉很享受那目光,瑪德知道,那讓她的母親感到自己就是全世界最獨一無二,最美麗無暇的存在。有時,她甚至不禁懷疑,她那為了保持身材,每天隻吃稍稍煮熟的一口羊羔肉,些許蔬菜與水果,再外加一瓶上好的葡萄酒的母親,是否就靠著這目光汲取著足以讓她繼續活下去的養分?

或許正因為如此,她的母親才會如此不能忍受,那目光有一天,卻落在了瑪德自己身上。

“這裡就是那個女孩居住的地方?”瑪德一邊揉著有些疼痛的額頭,一邊向馬車外看去,那是一棟灰撲撲,似乎從來沒有經過維護的磚砌居民樓,明顯不是一個家境良好的中產階級家庭該居住的地方。看出了瑪德的疑惑,艾略特勳爵解釋道,“被恩內斯特·菲茨赫伯侵犯了以後,那女孩實在是過於害怕他會找上門來,再次對自己實施侵害,說什麼也不敢待在自己家裡,也不敢去其他的親戚家,害怕會連累她的表姐妹們,因此她的家人隻好把她放到了小時候曾經照顧過她的乳母家中,好讓她感覺安全一些。”

“恩內斯特·菲茨赫伯曾經有過二次侵害同一個女孩的記錄嗎?”瑪德詢問道,她無視著艾略特勳爵向她伸出的手,自己穩當地走下了馬車,抬頭看向三樓那唯一亮著暖黃色光芒的窗戶,看來那就是這可憐的女孩如今躲藏的地點了。

“沒有,似乎一旦奪走了女孩的貞|操,並在她們身上留下了刺青,恩內斯特·菲茨赫伯就會喪失對她們的興趣,他從來沒有做過任何企圖與那些女孩取得聯係,或者尋找她們如今在哪的舉動,至少我所接觸到的受害者中情況是如此。”

“我想也是,”瑪德喃喃地說著,看著艾略特勳爵按響了門鈴,“對他而言,那樣的舉動就足以讓他知道自己實際上完全擁有著對方,即便那些女孩以後想方設法地開始了新生活,他也會永遠牢牢占據著她們心中最脆弱的角落,光是他的名字就足以讓她們夜不成寐,日不成行。我想,光是這樣就已經能讓他足夠滿足了。”

一盞幽黃的燈亮從台階上遊移了下來,握著蠟燭柄的是一名個子中等,腰身臃腫的老奶奶,她警惕地看了艾略特勳爵好幾秒,又迷惑不解地看了看他身後的瑪德,才低聲發問了,“艾略特勳爵,您怎麼又來了?這又是誰?”

“她是我在法國的一個聯絡人,”艾略特勳爵回答道,他在這之前就已經告訴過她不能暴露自己真實的記者身份,免得讓這個女孩和她的乳母以為瑪德是上門來獵取新聞的,會將他們趕出去,“上次我與克拉克小姐談話的時候,她似乎流露出了想要離開英國,躲避到法國,就像我為其他女孩安排那般的想法,因此我便把她帶了過來。”

“晚上好。”瑪德配合地用法語向對方打了一聲招呼,她那被自己母親培養出的正宗發音似乎讓眼前的老奶奶信服了她的身份,對方掏出了鑰匙,打開了樓道的大門,側身讓他們進來,嘴裡還嘟囔著,“我不得不小心一點,艾略特勳爵,路易莎現在處於一個很脆弱的狀態,我看,要不您就在客廳等著,就讓——呃——”

“我的名字是安碧拉·杜蘭,太太。”這時已經走進了客廳的瑪德裝出了一副濃鬱的法國口音,借用了自己的母親婚前的那徹頭徹尾的法國名字。她瞥了艾略特勳爵一眼,心想他並沒有告訴自己,這一次的這個受害者竟然與恩內斯特·菲茨赫伯的表妹是同一個名字。

“杜蘭小姐單獨與她見麵,也許會比較好。上次您來了以後——我當然知道您是被克拉克太太找來幫忙的,她說您有門道幫助……幫助像我的路易莎這般的孩子重新在國外開始生活——但那可憐的女孩還是受了不少刺激,希望您能諒解。”

“當然。”艾略特勳爵點了點頭。“那就好,”老奶奶如釋重負,臉上緊繃的神情總算緩和了一些,“您與杜蘭小姐先坐一會,讓我去給你們泡幾杯茶,再通知路易莎你們來了。”

等她一離開客廳,瑪德就迫不及待地向艾略特勳爵發難了。

“你究竟有多少事情隱瞞著沒有告訴我?”她壓低了聲音,嘶嘶地吼道,“你之所以認為這個女孩能夠站出來指證恩內斯特·菲茨赫伯,而不是用幫助的恩情脅迫他曾經的受害者站出來作證,是因為她是那個唯一不同的受害者,對不對?就因為她有著與路易莎小姐一樣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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