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十分痛苦而殘忍的問題,但阿爾伯特不願等到事態惡化到極致,自己馬上便要端起槍支走上戰場時再去思考自己的妻子是否做好了永遠不會再見到自己的準備。倚靠在他懷中的伊莎貝拉愣住了,然後坐起了身,皺著眉頭看著他。
她該不會埋怨自己不僅英年早逝,而且到死以前也不曾與她當上一場真正的夫妻,或者為她留下一個孩子吧?看著她那嚴肅中帶著幾分惱怒的神情,阿爾伯特禁不住胡思亂想了起來——但這也不能怪他,整整一個星期以來,他的妻子一直都在想方設法地引誘著他,害得他每次不得不一討論完話題,就立刻大打哈欠,連晚安吻都不敢給予對方,就迅速縮到床鋪的一角,逼迫自己迅速入睡了。對一個男人來說,沒什麼是比這更加艱巨的考驗了。
“第一,你以後再也不允許說這樣的話。”
又沉默了幾秒鐘以後,伊莎貝拉認真地開口了,她豎起了第一根手指。
“第二,我不會改嫁,如果那是你擔心的。不過,我也不會讓自己孤零零一個人,倘若你也擔心這一點的話。我知道南非距離英國很遠,要是你的靈魂能夠努力地飛躍大半個地球回到伍德斯托克來看看我的話,會讓我非常開心的。”
她豎起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如果你去世了,我會很難過,非常的難過,但我並不會因此就一蹶不振,我甚至可能沒有時間為你而哭泣,因為我會想辦法結束這場戰爭,想辦法完成外交團的使命,無論什麼代價——我知道那是你會希望我去做的,那也是我會希望自己去做的事情,哪怕我並不完全認可外交團的策略。”
沒想到她在這一點上意外的成熟,阿爾伯特思忖著,看來倒是他多慮了。
然而他肺部的空氣隨即便被一個用力的擁抱全部擠出,伊莎貝拉幾乎是要把他擠進自己身體當中一般地死死地摟著他,他的心臟幾乎是貼著她的心臟在跳動,他的血管隻要努力一點便能與她的血管相連,伊莎貝拉毛茸茸的腦袋埋在他的脖頸處,像棲息在肩頭的一隻棕□□頭鷹,隨即他便聽到一個極輕的聲音,似乎是透過骨骼而非耳朵般捕捉到——
“Please don’t die, Albert.”
他也抱緊了她,比她用儘全力的擁抱還更要用力,但他無法給出任何承諾。
“因為我真的很不喜歡你們外交團現在想出的那個策略——和平殖民統治德蘭士瓦共和國。”
接著,他又聽見她在他耳邊說道,霎時間便衝散了仿佛正在生離死彆一般的沉重氣氛,兩個人都禁不住笑了起來。
不過,隨著事態的惡化,以及伊莎貝拉在這一個多月中的學習,如今,她與阿爾伯特在南非事務就英國該如何處理上總算達成了一致。
隻是那得來的並不容易,伊莎貝拉的想法幾乎每天都因為她吸收到的知識而改變,她會因為布爾人是如何殘忍地屠殺南非土地上原住民而感到憤慨,一度認為他們並不值得獲得獨立。因為他們隻會在擴張土地的過程中,無情地將任何居住在版圖上的居民屠殺殆儘,留下婦女與未受過軍事訓練的青壯年用作勞力。德蘭士瓦共和國如今仍然保留著奴隸製,那些戰俘會被有錢的礦主買下,逼迫他們在極其惡劣的環境下開采礦藏,或者從事勞作。至少在英國的殖民統治期間,由於英國法律廢除了奴隸製,這樣殘忍的行為會得到一定程度的抑製。
但同時,伊莎貝拉也向阿爾伯特分享了她從布爾人記載的曆史中所看出的真相——英國想要德蘭士瓦共和國這塊土地成為殖民地的原因一直都在於這片土地所能產出的財富,英國人並不在乎布爾人在這片土地上能否舒適地生存下去,他們貪得無厭地要求更多的金礦收入,要求共和國的人民繳納更高的稅款,不在乎除了礦藏以外這個國家的經濟發展,科技進步,對外貿易等等一切至關重要的方麵。這種粗暴的殖民統治也並非是伊莎貝拉樂於見到的景象。
他們誠懇地就這個問題討論了整整一個星期,阿爾伯特認為弱國被強國殖民統治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但伊莎貝拉卻也指出了一個關鍵——不像澳大利亞還有加拿大,大部分的國民組成都可以算作是英國人的後裔,與英國人說著同一種語言,分享著同一種文化與榮譽感,德蘭士瓦共和國的主要組成是荷蘭人,官方語言是荷蘭語,文化上也更偏向荷蘭,而非英國,更不用說四周還環繞著其他國家的殖民地。英國在這片土地上付出的金錢與人力將要遠勝於其他的殖民地,如果德蘭士瓦共和國願意出讓金礦的開采權,用失去的收入換回國家的主權,那麼英國既可以保留在這片土地上獲取的財富,也不需要大量的投入來維護這片地區的穩定。
阿爾伯特與溫斯頓都同意了這個觀點。恰好此時,由於變化迅速的國際形勢,外交團必須放棄原先的外交策略,阿爾伯特便以他與喬治·斯賓塞-丘吉爾的聯合名義,提交了一份新的方案,經過好幾天沒日沒夜的探討,修改,爭論,妥協,這最終成為了外交團抵達德蘭士瓦共和國以後將要采取的外交策略——
阻止第二次布爾戰爭的爆發,讓德蘭士瓦共和國以交出金礦管理權,以及給予共和國內英國僑民公平的選舉權,就業權,受教育權等基本權利的條件,獲得大不列顛帝國承認德蘭士瓦共和國擁有完全自治權的獨立國家的宣稱
通常而言,這種內部的報告並不需要走那一套繁瑣的批準流程,隻要私下獲得了內閣的許可,便可以執行。但是,出於對近來形式的考慮,阿爾伯特並沒有將這份草案報告給內閣,而是直接提交給了維多利亞女王陛下。
而那是一個星期以前發生的事了。
一天前,阿爾伯特受到了維多利亞女王陛下親自回複的電報。電報上表明,她,威爾士王子殿下,以及一半的力求和解的保守黨成員都讚成這一外交策略;然而,她與索爾茲伯裡勳爵就這一策略的探討結束得十分不愉快,這位向來在外交策略上以溫和穩重著稱的首相公然在會麵上指責女王陛下棄她在海外的僑民利益於不顧,更因為女王向來對德國抱有的親密態度,而認為女王陛下讚成這個提議是因為不願破壞自己與德國之間所具有的良好私人關係。惹得女王陛下勃然大怒。
主戰派與主和派之間的激烈鬥爭,正是導致阿爾伯特親王號不得不在海上多待了一個月的原因。
而阿爾伯特很清楚這背後的主使人是誰。
瑪麗·庫爾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把可以幫助大家理解南非當時的政治勢力分布的地圖,放在了讀者群的相冊裡,以及在微博上也發了,那張地圖可以幫助大家更好的理解當時南非的局勢,以及章節中提及的地點都位於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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