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棍分明滿是凶煞之氣,卻又隱隱可見佛光翻騰,警幻仙子抵抗不得,眼見就要魂飛魄散,天邊驀然飛來一根耙子,正擊在棍上。
如意金箍棒本就是神兵,那耙子也不遑多讓,兩物相擊,單是喧騰起的氣浪已將警幻震出離恨天。
她舍了一身法寶,才堪堪保得殘命,憶及方才在棍上看到的那行“如意金箍棒,重一萬三千五百斤”,嚇的毛骨竦然。
悟空也不理會警幻死活,隻朝浮雲上喝道:“你這呆子,還不肯露麵!”
他話甫落,雲彩裡走出一個模樣精致的黑胖漢子,肩扛上寶沁金鈀,身披斑斕袈裟,臉上笑的諂媚。
悟空故作生氣樣子,偏頭也不看他,“須得變作豬模樣。”
那漢子無法,依言變化出個豬腦袋,長嘴大耳朵,腦後還有一溜鬃毛。
悟空這才滿意,收了金箍棒又塞進耳裡,問道:“你不在天河浪蕩,找故人敘舊,跑來找我做甚?”
豬八戒把袈裟一扯,原本就鬆鬆垮垮的袍子立刻散開,露出裡頭千絲萬縷的紅繩。
“這不是閒來無事,聽月老說了大師兄的事,便來做個支援。”
悟空不信他嘴裡鬼話,隻道:“你若真無事可忙,蟾宮裡的嫦娥正缺個說話的貼心人。若是不敢去,就和老沙去各處講經論法,或是往海底龍宮坑蒙拐騙,隻少來我這裡多事。”
八戒見他說的認真,心底卻是一驚:“你與她有那前情,此番也是償還因果,待她劫滿做了正仙,已差不多可抵消了。”
若是還的多了,到時又怎麼收場?
西行路上朝夕相處,雖吵吵嚷嚷各有嫌隙,到底情分不假、默契尤深。八戒心中顧慮,悟空焉能不知?
隻是絳珠與他原本就有盟約,是他背諾在先,又累她受災殃,如今前塵往事已記起,旁的事便顧不得了。
八戒隻聽月老說了經過,畢竟不是當事者,哪裡知道千年萬年的相伴撫慰,是怎樣的感情。
他無意多做解釋,隻道:“我有分寸。”
八戒心知勸不得,隻得從長計議。
榮國府裡,寶玉自散學回來就倒頭睡下,也不找林姑娘說話,也不與姐妹們玩笑。房裡幾個丫頭麵麵相覷,雖難免憂心,卻沒一個敢上前探問。
晴雯到底記著寶玉找來平兒的絕情舉動,拉著秋紋麝月就走:“那命根子通靈寶玉仍好好掛在脖子上,便沒有什麼病痛。應是學堂裡先生說了他,或是和旁人拌了嘴,心裡有氣不痛快,無須理會。”
一時屋裡隻剩下襲人,她湊近榻邊,瞧著寶玉酣睡的俊俏容顏,眼眶一紅,拿帕子輕輕捂住。
他們也算是自小的情分,寶玉從來溫柔小意,待她尊重依賴,如何就到今天這一步了呢?
他就是惱她們伺候不當、拌嘴吵嚷,關起門來怎麼訓誡不成?偏要叫了平兒和鴛鴦,鬨到外頭來,將她們的體麵糟踐一空?
想到二奶奶的訓斥和平兒鴛鴦的失望眼神,襲人隻覺得這麼多年的付出全被寶玉辜負。
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襲人垂眸細思,仿佛是林姑娘來,寶玉丟玉開始的。也是自那以後,寶玉除了林姑娘,待旁的姐妹都淡了。
這滿府的丫鬟小姐,寶玉從前都是一樣愛護一樣親近,如今也分了親疏,除了“林妹妹”,彆人一概看不見。
馬道婆的臉在腦海浮現,襲人眨眨眼睛,心底滿是困苦猶疑。
悟空魂歸肉身,一睜眼瞧襲人挨在身畔,不由皺起眉頭:“不是說過不用近身伺候,你出去吧。”
襲人見他醒了,剛要撐個笑臉,卻聽了這一番話,忍不住問道:“你就把我們這些年的情分丟開了?我竟是哪裡做了錯事,讓你惱到這個地步?”
悟空教她問的一愣。
賈寶玉與她有什麼情分?就因為她從小被買進來,由老太太賜給賈寶玉?還是她忠心赤膽,像寧國府那個為主子舍命的焦大?
不過神瑛侍者那副多情種子的做派,說不得給她什麼許諾,悟空鬨不清,也不好辯駁什麼,隻能捏著鼻子認下。
“我這裡如今改了規矩,你若是待不下去,我去回老太太,還了你賣身契據,再奉送一封安家銀子,你自出府去吧。”
襲人如遭雷擊,呆呆望著他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