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鳳姐來回王夫人,說道東府尤氏邀她逛園子。
王夫人憐她終日忙亂,見她們妯娌關係親近,立刻就應允了。
到了寧國府,才知道這宴是為了賈蓉之妻秦氏。
秦氏娘家弟弟秦鐘,因父親無力供讀,欲把他寄在賈家族學中。秦氏雖與鳳姐私交甚好,到底年輕麵皮薄,這才央求婆母尤氏下帖請了人來。
鳳姐有意成全,也想賣弄自己本事,當即讓賈蓉領了秦鐘來見。
那小後生與寶玉年紀仿佛,隻是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麵朱唇,怯怯羞羞有女兒之態。
鳳姐便道:“倒把我們府裡寶玉比下去了。”
寶玉是老太太心頭肉,這話秦氏萬萬不敢應下,“寒儒薄宦之家,哪好與寶玉比較,嬸子快住了口,沒得羞煞我們姐弟。”
鳳姐回來榮府,先去與老太太說了秦鐘之事。賈母想著寶玉每日上學也孤單,又聽鳳姐把人誇的天花亂墜,當即把悟空叫來。
悟空對此無可無不可。反正這學堂他也不常去,去了就留肉身枯坐。
倒是家裡姐妹們,聽說有個比寶玉還俊俏的小哥兒與他每日上學,把悟空圍著奚落一遍。
“如今容貌已比下去了,若是功課也不及,這可如何是好?”
探春幾個笑在一處,悟空想想賈政,也頗覺頭疼。
他是個天生地養、石頭裡蹦出的,無父無母不曉得什麼骨肉血親。
賈老太太是黛玉外祖母,又一心維護憐惜她,悟空給賈母三分顏麵,自覺也是應當應分;那王夫人呢,雖看著也待“寶玉”好,到底比著老太太差一點,和黛玉也有嫌隙,尋常他很不想搭理。
輪到這賈政,悟空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有時他好好從後院出來,或是出門去買些小玩意,但凡遇見了這老頭子,沒有一次不是兜頭就罵。
明明是個讀書人,張嘴閉嘴就是“畜牲”,悟空想著前頭死了那個賈珠,才寬宏大度不與他計較。
轉眼到了冬日,學堂裡忽的打鬨起來。悟空瞧著天上飛的硯台毛筆,再看看地上撕擼衣裳頭發的各學生,正看的興起,那頭伺候他的小廝們怕碰著他,都來拉架,誰知拉著拉著全都參與進去。
“好小子,咱們今日能早點散學回府了。”
賈蘭被悟空提溜著出了學堂,疑心自己推波助瀾煽風點火被他看了出來,隻好喏喏跟著,也不敢說話。
他們二人早早回府,正巧被賈政看見,立刻把人押到書房責問。
“你做叔叔的,自己不學,還教唆著他也逃課!”
悟空聽著賈政又是一長串的“畜牲”“混賬”,也不解釋,略算算時間,果然不過半柱香,老太太派人來請二老爺了。
賈蘭每日讀書都很刻苦,賈政雖不大問他,但說起還是誇的多,從沒見過這罵人的陣仗。等在老太太那裡見了母親,才從怔愣中清醒,忙把學裡打架的事情和眾人說了。
賈母原本也當寶玉帶著賈蘭逃學,聽說二老爺把人帶去書房,覺得也該讓他們吃些教訓,這才遲了一刻再派人救場。如今聽賈蘭說了實情,恨不能掄起拐棍抽賈政幾下。
“你為官也幾十年的人,怎麼不知道先問問,竟要冤死我的寶玉?”
賈政沒料到還有內情,訕訕道:“他自己不說……”
如此鬨了一通,悟空看著被老太太噴的麵目全非的賈政,暗道:你也有今日。
等學堂的事問出結果,竟是薛蟠引誘貧寒學子們做些下作事,他們幾個爭風吃醋才鬨起來的。這裡頭牽扯著東府的秦鐘,王夫人不好讓薛姨媽失了顏麵,隻好親去和尤氏說話。
也不知說了什麼,隻聽說東府蓉大奶奶病了,薛蟠此後再不去族學,又退了許多打架的小童,才堪堪算把此事平息。
薛姨媽因為薛蟠混賬,寶釵小選的事情不知怎麼也沒了聲息,加之生意一年不似一年,日夜長籲短歎間,竟病了一場。
王子騰去年就升了九省統製,奉旨在外查邊,鳳姐之父王子勝又遠在金陵,京裡隻王夫人與薛姨媽姊妹兩個,王夫人不忍妹妹憂煩,隻好日日前去探望。
寶釵侍奉母疾,很是細心周到,王夫人看在眼裡,便挑沒人時與薛姨媽道:“我隻寶玉一個孽障,長到如今還沒個穩重模樣,寶丫頭端正莊重,我瞧著很是喜歡。”
薛姨媽聽聞她有意,思量自家已漸漸見了頹勢,女兒小選也沒了消息,說不得正是老天安排,把她的終身落在了這府裡。
隻是她想起素日寶玉待寶釵並不熱切,又有那同住在老太太院裡的林姑娘,心下躊躇不決。
“姐姐,我已不指望蟠兒成器,餘生便全靠著寶丫頭過日子。”薛姨媽拿帕子沾沾眼角,對王夫人說道:“你們公爵人家,我們本不敢高攀。隻如今你對我開口,我心裡自然千肯萬肯,可老太太那頭,姐姐怎麼做的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