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二門上專管傳事的雲板響了四聲,通傳道:“東府蓉大奶奶沒了!”
鳳姐夢中驚醒,想到素日交情便落下淚來。
一時女眷們都起了,聚在老太太處聽吩咐。
悟空怕黛玉受驚,隻壓著人不許出門,“自有老太太太太她們呢,你去了還勞我憂心,倒不如不去。”
黛玉歎口氣,“我哪就這樣柔弱了呢?姊妹們都去,偏我不去,豈不顯得我沒有規矩?”
兩人相持不下,鴛鴦卻匆匆來了。
“我就知道寶玉在這裡,正好省了一趟跑腿。”她擦擦臉上汗漬,喘勻了一口氣,把賈母的吩咐帶到:“老太太說了,‘兩個玉兒身子弱,夜裡風大,若是有心,明早再去亦不遲’。”
實則賈母怕才咽氣的人不乾淨,讓他們兩個沾了臟東西。
黛玉聽了,看悟空麵露得意,便有些好笑。她應下不去,又囑咐鴛鴦好好照看老太太,命雪雁把人送出去,才一抽帕子蓋在臉上:“既不去了,你回去接著睡吧。”
“夜裡走了困,我卻是睡不著了。”悟空不放心神瑛,隻在一旁坐下,“不若給妹妹守個夜。”
紫鵑搖頭勸他,“教旁人知道也不好。不如回去囫圇睡了,明早也精神些,好和姑娘一道去東府拜祭。”
悟空見黛玉蓋著帕子不理他,隻好怏怏回去。
襲人坐在院門上正往黛玉院子瞧,見了他出來才鬆口氣。
紫鵑在外間床上睡不著,聽著姑娘在裡頭翻來覆去,便披衣起來去瞧她。
黛玉雙頰緋紅,正想著心事,見紫鵑過來,便有些羞臊:“怎麼不睡下,明日還得跟著我出門呢。”
紫鵑笑道:“姑娘睡不著,我怎好睡下。”
燭光映在罩子上,襯得姑娘越發靈秀脫俗,紫鵑抬手為她把亂發彆在耳後,悄聲道:“寶二爺也是擔心姑娘,才闖了來,並不是存心輕薄。”
黛玉漲紅了臉,“我曉得的,也並不曾惱他。”
“那姑娘這是怎麼了?”紫鵑隻是笑,“姑娘再有什麼煩悶,想著老太太和寶玉,也當消散了。”
黛玉怔怔出了片刻神,又把那帕子遮在臉上,“這就睡了,都歇下吧。”
紫鵑給她掖好被角,回到外間躺下,屏息聽了聽,見姑娘不再輾轉反側,這才放心睡下。
第二日一早,黛玉剛穿戴好,悟空便到了她門前。
“寶二爺怎麼還拎著東西來。”雪雁把人迎進來,還順口取笑一句。
悟空快步進了房門,把東西放在桌上,對黛玉道:“這是燉了一夜的湯,你快喝一碗,我們好去東府裡。”
這恐怕是他昨夜一回去就吩咐燉下了。
黛玉想到此處,隻覺臉上燒得慌,也不與他說話,見紫鵑取了碗來,便悶頭把那湯喝了半碗。
紫鵑在那湯盅裡瞧一瞧,仿佛是隻雞,又比雞略小,一想飛瓊兒多日不見,便問:“二爺這燉的鴿子湯?”
黛玉心下一緊,偏頭盯著悟空。
悟空原還想逗她們,又怕黛玉惱了,忙道:“這鴿子肥是肥些,倒不是你們那隻。”
那隻已成了精,隻差化形,黛玉吃了沒什麼益處,還要徒添罪業,他才不乾這種蠢事。
黛玉雖放了心,卻也再喝不下,放了碗便站起身,對他道:“咱們去吧。”
悟空略覺懊惱,隻好拉著人出門,半路還與她解釋道:“飛瓊兒找伴去了,並不是逃了出去。”
之前黛玉憐惜飛瓊兒奔波勞苦,又乖巧通人性,加之它如今越發臃腫肥胖,那籠子稍嫌擁擠,這才將它放出來,由它自己在樹間棲著。
飛瓊兒果然並不亂跑,但凡有人喚它吃鳥食,就從樹上飛下來。雪雁她們漸漸放了心,也就不常看著,誰知有一日再喊它,卻是不見了。
黛玉見過飛瓊兒在簷上和彆的鳥打架,神勇的不得了,倒不擔心它被欺負。隻怕是有人捉住了它,或賣了酒樓裡,或自家燉了。
聽悟空說得煞有其事,她略放寬了心,與他說起旁的事。
先在賈母處請安集合,眾人這才一齊往寧國府去。到了那府門前,悟空見人來人往很是鬨騰,怕黛玉受了衝撞,把人攬著護在臂下,直送到後院裡才罷。
“我到前頭去看一眼,頃刻就回來。”那頭賈政正催他,悟空在黛玉身上留了神通,這才匆匆去了。
黛玉便垂著眼簾坐在賈母身旁,捏著帕子也不說話,隻一雙耳朵輕點霞色。
前頭鬨哄哄一片,一時又是賈珍哭得不能自已,一時又是各處棺木看不上,一時又碰死個秦氏的丫鬟,一時又認了個小丫頭作秦氏的未嫁女……尤氏犯了胃痛躺在床上,也沒個人總理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