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媽笑著賀她:“打小就瞧著大姑娘不凡,常言道‘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兒’,可見當真不假呢!”
王夫人也帶了笑,卻又忍著不露出聲色:“她小孩子家家,好容易得了陛下看重,也是她的造化,可不敢就誇耀起來。”
又看寶釵坐在一旁微笑,便執起她手握在掌中:“寶丫頭越發貞靜了,我瞧著竟愛得不行。”
薛姨媽聽了就歎口氣,對她道:“可見我不比姐姐有福氣。蟠兒不爭氣,寶丫頭小選也沒了音信,竟不知有什麼盼頭。”
王夫人隻端詳著寶釵,“我從前與你說的,如今還是一樣作數,隻怕你瞧不上罷了。”
寶釵在側,她們不好說得直白,卻也讓薛姨媽安了心,忙取出袖中老檀匣子遞過去。
“大姑娘有了造化,這便是我這個姨媽賀她的心意,隻盼姐姐不嫌棄才好。”
王夫人推拒兩次,這才讓金釧兒收了,姐妹照舊說些家常。
寶釵柔順地坐在下首,偶爾應和幾聲,心底卻愁腸百結。
若是沒有哥哥打死了人命,也不會落了小選。如今的賢德妃,不也是小選入宮,在皇後身邊做了幾年女史,這才受了陛下恩寵。
又見姨媽兩個有意撮合自己和寶玉,偏府裡還有個世外仙姝林姑娘。他們二人相得,老太太也樂見其成,倒顯得她輕浮浪蕩,非要橫插一腳……
偏她不是投成男兒身,父親去的早,哥哥又不頂事,自己與母親竟沒個依靠。
“寶丫頭?”
王夫人瞧著她神色不對,忙拉來細看,見她眼底紅紅似有淚意,不由疑心起來,“這是怎麼了,仿佛有些悶悶不樂。”
寶釵忙捂著心口強笑道:“姨媽不知道,我素來有個病症。這是又犯了毛病,有些不適罷了。”
王夫人聽了便道:“你母親從前也與我說過,不是尋了個海上方,如今可配有?若是沒有,隻拿了方子去尋鳳丫頭,任是什麼人參鹿茸也緊著你配。”
薛姨媽忙道:“那樹下壇子裡埋著呢,哪裡就要現配,況且現配也配不得呢。”
王夫人忙問緣故,薛姨媽笑著給她說了冷香丸需的那些花兒蕊兒霜兒,把她聽得嘖嘖稱奇。
“卻不知告訴這方子的癩頭和尚是個什麼來曆。”王夫人歎一聲稀奇,又問:“給的那兩句箴言,可有些用處?”
薛姨媽便命寶釵取下衣內戴著的金項圈,對王夫人道:“什麼用處不用處的,聽著吉利給她戴著玩罷了,也不惜這幾兩金子。”
寶釵略遲疑一下,還是讓鶯兒幫著取下。王夫人接過細瞧,看那金燦燦項圈下墜著個瑩潤寶氣的瓔珞,一麵上鏨“不離不棄”,一麵又刻“芳齡永繼”。
“喲!這與寶玉那玉上倒似一對兒了。”
很快到了二月十二這日。因是花朝節,春光正好,園子裡各處的花草都生得葳蕤明媚,煞是喜人。
黛玉才起了身,雪雁紫鵑兩個便賀她芳辰,主仆笑鬨著洗漱穿戴好,小丫鬟便報:“寶二爺來了。”
悟空踩著粉靴踏進來,瞧黛玉出落得越發脫俗,便嘻笑道:“今兒你生辰,園子裡花花草草都捧林姑娘的場,開得比尋常更豔麗。”
黛玉嗔他一眼,還是攜手出了房門:“花朝節本就如此,哪是為著我。”
賈母正攬著湘雲說話,由著她們請罷安,並不留多坐。
派了鴛鴦去廚上盯著宴席,她又囑咐道:“你們姊妹一處玩鬨,我向來是不拘著的,隻一條,不可飲酒。”
眾人笑著應下,一齊擁著黛玉往她院裡去。
湘雲來了幾日,與黛玉寶釵已混個囫圇熟。她性子活潑,到了黛玉院裡便帶著小丫鬟們布置起來。
姐妹們看她忙得熱火朝天,也跟去摻和,一時笑鬨吵嚷不休。鳳姐處理完家事,領著平兒去湊熱鬨,進門就是一通打趣:“還沒進門就聽著這裡頭歡聲笑語,到底是新鮮小姑娘呢,笑著都比我這人老珠黃的好聽!”
寶釵拉著她問:“可帶了壽禮來,若是沒有,可不許進這院子。”
“哪敢不備著禮呢!”鳳姐一甩帕子,讓她們看平兒。
平兒捧著托盤,裡頭放著兩套衣衫,又有一副翠玉鐲子。
黛玉便有些羞怯:“鳳姐姐也太厚禮了些,又不是整生日,哪需這個陣仗。”
“雖不是整生日,到底是我與你二哥哥的心意。”鳳姐捏捏她臉頰,笑道:“若是你心下不安,我倒是有個主意。”
黛玉見她眼神覷悟空,登時紅了臉。誰知鳳姐開口,卻道:“我們大姐兒將要開蒙,倒是要賴林妹妹用用心呢!”
黛玉知她故意捉弄,一時更羞惱起來。悟空看完她們眉眼官司,心裡莫名有些喜滋滋,忙把黛玉拉過一邊,不教鳳姐再臊她。
到了晌午廚房開始上菜,姐妹們一道吃了,又各自送了黛玉禮物。
雖都是些自己做的針線、筆墨,黛玉仍珍重收下。又見悟空沒有動靜,料他有些旁的古怪安排,也不理會,看他憋到幾時。
姐妹們心領神會,誰也不去問他。誰知他倒也沉得住氣,隻管坐著看她們玩樂,自己也不提起。
楊戩在雲頭瞧了悟空好些時日,見他化身這家的公子,隻當是他起了玩性要嘗嘗富貴綺羅叢裡的滋味。正失了興致要回灌江口,耳裡卻飄來那潑猴密語。
“教你白瞧這幾日,可不能隨隨便便就走了。”
電光石火間,哮天犬嗷嗚一聲被那猴子攝去。楊戩長眉一豎就要動手,卻聽他道:“你待要打,隻管灌江口打個有天無日,隻不許在凡間亂來,傷了生靈性命!”
這潑猴還有顧念生靈的時候,到底是成佛了不同往日。楊戩氣得笑一聲,喝道:“且還了我哮天來!”
“借它與我做個副手,用罷便還,用罷便還。”
悟空不欲這時候鬨起來,壞了黛玉好日子,倒是難得好聲好氣。
楊戩低頭瞧那群嬌花軟玉,目光在黛玉身上略停一停,眯眼輕笑一聲。
這潑猴多次與她伏低做小,倒是有趣得緊。
“你既討了哮天去,我便看看是什麼名堂!”
那甄英蓮後來被拐子養大,預備賣給一個浪蕩回頭的公子馮淵。馮淵薄有家資,不嫌她卑賤,願聘來做大婦,一輩子守著英蓮過活。
誰知遇到薛家上京,那拐子看中薛蟠出手大方,又想偷偷把人轉賣薛家。兩邊爭執不下,馮淵便被薛蟠打死。
悟空想起梨香院裡跑前跑後的香菱,又想想那個瘋瘋癲癲的甄士隱,看這倒懸梁上的道人便有些不善。
“除了這一家,可還有禍害過誰人?”
那道人吃了他打,五內俱痛,竹筒倒豆子一口氣全說了:“我自在姑蘇攜了甄士隱,便不曾再去渡化旁人。與我分開那癩頭和尚,倒是去了一趟揚州。揚州巡鹽禦史林如海,家裡的女兒是絳珠仙子投胎。因這位比彆人不同,說是有佛緣,和尚便去化她出家……”
悟空沒想到他們還曾打黛玉的主意,想想賈敏和黛玉那個早夭的胞弟,便發狠問道:“可曾對她家裡人下手?”
那道人聽出端倪,憶起與癩頭和尚相伴之時,曾聽他散碎說起與絳珠仙子瓜葛的那人,仿佛是個九幽十類皆喪膽的強人。
疑心犯在這祖宗手裡,他顫抖道:“並不敢有!並不敢有!那林如海與賈敏,祖上都是開國的功臣,祖宗蔭庇之下,妄動會沾因果。”
悟空並不全信,卻不再多問,隻道:“可還有旁的事情未交代?”
“小道的已說完,那和尚卻不知旁的了……”
悟空這才斷開繩索,由他跌在地上:“且閉你修為,往順天府伏罪去吧!”
跛足道人不敢違拗,隻好淒淒慘慘往順天府去尋自己肉身。
想他縱橫凡塵多年,幾時把這些愚頑蠢材看在眼裡?如今教這祖宗拿住,竟要等著凡間律法判罪。
悟空問完話,瞧著底下賈代儒為賈瑞治喪,想起黛玉幾個還在園子裡散步,忙足間一點,縱身往榮府躍去。
悟空到時,姐妹們正坐在亭子裡敘話,他方走近,便聽黛玉問:“這個史姑娘從前常來嗎?怎麼也不曾聽人提起。”
“湘雲性子活潑,老祖宗很喜歡她,往常同在京裡,總要把人接來。隻後來隨著家人外任,這才不來了。”迎春年歲大些,對從前的事情記得更多,“她慣愛打扮成男孩子,瞧著比寶玉還俊俏些。”
悟空噙著笑意,走到黛玉身旁:“如今誰都比我俊俏了。”
黛玉似笑非笑往他身後瞧一眼,問道:“去了這麼久,怎麼不見把寶姐姐請來?”
悟空這才想起自己胡謅的由頭,見黛玉看著自己,便有些訕訕。
“我去到半路……想著她家裡事多……未必得閒……”
黛玉冷笑一聲,“巴巴去請,又怕人家不得空,這才來找我們得空的呢。”
悟空不料她竟真惱了起來,慌忙與她解釋,隻差對天發誓,黛玉卻不睬他,攬著惜春小聲說笑。
等晚膳時到了老太太房裡,賈母看出兩個玉兒鬨了彆扭,便把黛玉摟在懷裡,朝悟空道:“你妹妹從來是大度人,可是你胡鬨惱了她,才教妹妹不肯給你好臉?”
悟空還未說話,黛玉倒先羞了。她幾時又是什麼大度人了,偏就是氣量小,才氣他丟了姊姊妹妹獨獨去尋那寶釵呢……
悟空撓著腦袋也不知如何答話,他自忖理虧,隻好賠笑臉給黛玉說軟和話,見她紅著雙頰,隻覺心中神思飄蕩。
探春見他們又好了,便和賈母湊趣:“老祖宗,我們才說起湘雲,怪想她的。”
賈母略想想,對她道:“雲丫頭年後就該回來了,到時我派人接了她來,你們姐妹一處玩鬨幾日,也能敘敘彆情。”
她說罷又撫著黛玉的臉,“林丫頭還未見過她呢!同寶玉似的,是個潑皮猴子。”
黛玉便靦腆笑笑,對這史大姑娘生了好奇。
賈母起了談性,與孫女們用飯也不講究什麼“食不語”了,把史湘雲從小到大的頑皮趣事搜刮來,一一講與她們聽。
“這有一回,雲丫頭和寶玉住一塊,還是襲人伺候的她。我晨起見一個穿大紅衣裳的小哥兒,梳著一頭黑亮辮子,背著我站在堂下。那衣裳是才賞寶玉的,我便喊她,‘寶玉,無須這樣早來請安’,那人聽了便咯咯直笑,這才知道竟是她呢!”
賈母說著又是一笑,“我哪想到是她那皮猴子搗鬼呢。”
眾人笑過一回,追著又問旁的趣事,一直鬨到賈母困乏了才各自散去。
到了夜裡各處睡得熟了,悟空幻個肉身躺在榻上安歇,先去黛玉院子裡排布了陣法,這才踏上筋鬥雲,落在皇宮內院。
皇後宮裡,賈女史侍奉著帝後安歇了,悄無聲息地退出屏風外,坐在自己的床褥上值夜。
她本飲了一碗濃濃的茶水,自忖不會困倦,誰知才坐了半刻,已眼皮沉重昏昏睡去。
“來者可是賈元春?”
像是誰喚了她許多年沒人喊過的名字,賈女史愕然回頭,見自己仿佛身處夢中,四處俱是渺茫白霧,什麼也看不真切。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更新小皮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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