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不上心呢!”方婆子給她細說從前黛玉在家的瑣事:“姐兒自生來就捧在姑爺掌上,深怕她受一點委屈。等大了又親自給她開蒙,見姐兒聰慧有靈氣,連那塾師都請了從前考過科舉、做過官的來。念的四書五經同那要考官的舉人老爺一般無二。”
賈母這才笑了,道:“我知道他,還與咱們府上同宗,現在順天府做官。”
她們賈家的家學裡,賈代儒還隻是個老秀才。姑爺倒是大手筆,請了那賈雨村一個舉子出身的教導女兒。
一時黛玉來了,方婆子上去就要行禮,好歹被老太太讓鴛鴦抱住了。
“姐兒如今出落的越發好了。”方婆子不敢當著黛玉哭,便笑道:“等老爺來見了,不知道怎麼謝老泰水呢。”
黛玉紅了眼眶,忙問:“可定了何時進京?”
“等交接完,大抵不到入秋,姐兒就能見著了。”
黛玉偎依著外祖母,喜極而泣。
黛玉微微一笑:“我何嘗作踐呢?隻是連日大雪,壓得四處白茫茫一片,些許花兒都看不見,淩寒傲骨全被生生遮個乾淨,便隻好賞賞雪花了。”
“寶二爺不是說,這雪還要下個好幾日嘛!況且年年冬天都常見的,哪裡就稀罕的‘秉燭夜看’了?白日裡瞧瞧便罷了。”雪雁自小伺候著黛玉,知曉她身子骨孱弱,如今雖瞧著一年比一年好了,到底不放心。
黛玉看著伏在硯池裡,漸漸渲染上墨色的白雪,輕輕嗬一口氣,“草木之花五出,獨雪花六出。這是極陰之數,還不夠稀罕?”
雪雁正要駁她,見黛玉立在窗下,身上裹著青色的裘衣,一張小臉挨著細細的白色風毛,身後水緞似的烏發長長垂在腰間,不言不語就有一股天生的嶙峋風骨。
她頓一頓,轉而道:“從前在家時,每年冬日老爺太太都要出城賞雪呢。”
那時老爺總要在大雪裡誦讀《南華·秋水篇》,夫人便采幾甕梅上浮雪,好酬他“嚼梅咽雪”的雅意。
可惜神仙眷侶終不久……
黛玉睫毛輕垂,為雪雁拉拉衣襟,“夜裡寒涼,今日便與我一起睡。”
“屋裡燒著地龍,並不冷的。”雪雁自己曉得自己,睡覺從來沒有一刻老實,踢了被子也是常有的事情。若是連累姑娘著涼,那就是大罪過了。
黛玉執意拉了人上榻,輕輕把她環住:“在家時不是常常如此嗎……”
雪雁便住了口,安心哄姑娘入眠。
天亮時紫鵑來交接,看雪雁青著眼睛從姑娘床上下來,便打趣她:“可是一夜都不敢睡熟?”
雪雁掩嘴打個哈欠,鼓著臉道:“你是知道我的,睡覺從來愛折騰。這不是姑娘想家了,我不好拂她意……”
紫鵑一愣,把人拉到一旁,“姑娘好端端怎麼想家了,林大人不是常常與姑娘通信嗎?”
飛瓊兒也不管春夏秋冬嚴寒酷暑,但凡姑娘寫了東西,它總能把信送到。有時姑娘來了詩興,隨手塗抹幾首小律,它在籠子裡瞧見了,隻當是往揚州去的,便來了精神撲棱起來,像是心裡很樂意為姑娘跑腿似的。
為這,滿院子的丫頭們把它稀罕的不行,日也喂夜也喂,原本好好一隻神氣俊俏的白鴿子,硬生生吃得臃腫遲鈍起來,看起來呆呆滯滯的,也不靈氣了。
“見信哪裡比得上見人。姑娘少小離家,思鄉不是常事嗎?”雪雁心裡有些疑惑,總覺得紫鵑很怕姑娘想家似的。
那頭黛玉醒了,兩個丫鬟忙來伺候,這話也就斷了不再提起。
到了午間,鴛鴦提著一籃桃子往黛玉院子來。
悟空正鬨著黛玉不讓她寫字,見了鴛鴦,忙把黛玉拉過去:“聞著是桃子味呢。”
黛玉不信,“這時節哪來的桃子?”
鴛鴦便笑著把蓋在上頭的棉布揭開,“哎呦呦,寶玉好靈的鼻子!”
黛玉奇道:“這飛雪的天,哪裡得的桃子?”
“不是飛雪天,這桃子也不值當我巴巴給姑娘送來了。”
鴛鴦把籃子遞給紫鵑,拉著黛玉往椅子上一送:“府裡有處莊子,因著溫泉的緣故,總能反時令出些瓜兒果子。原都是往交好的各王府裡送的,今次出的多,老太太想著林姑娘,忙趕著我送來。”
黛玉聽了便有些不安:“家裡長輩嫂子們都在,我一個小輩哪好用這些?”
悟空興衝衝洗了桃子,駁道:“那莊子是老太太的,她既給了你,你就吃得。”
“我瞧著是你饞了。”黛玉橫他一眼,卻不再推托了。
外祖母想著她,讓鴛鴦送了來,難不成她還能讓鴛鴦再提回去。
雪雁找了銀刀來把桃子切成小塊,又有五六根簽子擺在盤中,由紫鵑端著放到黛玉近前。
黛玉見悟空眼巴巴瞅著自己,便有些哭笑不得:“誰不許你吃了不成?”
她說完就不再管他,轉而跟鴛鴦問起賈母身體。
悟空撚著吃了一塊,酸酸澀澀不算好吃,想著黛玉不愛吃酸,又讓紫鵑取些蜂蜜來。
鴛鴦看儘了他的動作,笑著和黛玉說完話,便道:“老太太歇晌,我還要回去瞧著,就不久留了。”
紫鵑出門去送鴛鴦,黛玉便問悟空:“往年冬天也給你送過桃子?”
悟空想想,至少去年冬天並沒有送過,便答:“不曾。”
黛玉心底微覺納罕。
那頭鴛鴦與紫鵑說了幾句話,快步回老太太屋裡。見她已醒了,忙遞上熱茶。
“你去時,林丫頭在做什麼?”
鴛鴦伺候著賈母穿衣裳,答道:“林姑娘在給姑太太抄經呢。我去時寶玉也在,怕林姑娘寒了腕子,鬨著不肯讓她抄。”
賈母略頓了頓,才道:“她是個純孝的孩子。”
轉而又問:“寶玉見單給妹妹送東西,吃醋不曾?”
鴛鴦便是一笑:“寶二爺瞧著比從前穩重多了,哪裡能為這個鬨脾氣。”
“他在我這裡素來是頭一個、獨一份,不過是怕他轉不過彎來生悶氣。”賈母也覺問的好笑,搖搖頭:“他和林丫頭好,才不計較這些,若是換了探丫頭幾個,你且看他惱不惱呢。”
鴛鴦道:“寶玉哪裡是眼皮子這樣淺的?他若真如此,也不值當老太太看重了。”
賈母聽著舒心,卻幽幽歎了口氣:“寶玉什麼都好,就是老子娘糊塗些。”
鴛鴦不敢搭話茬,隻聽賈母問道:“二太太還總往梨香院去?”
“常常與薛姨太太說話。”
賈母便輕輕哼一聲,不再說話。
長輩間的暗流洶湧,黛玉一概不知,她隻托腮瞧著悟空吃桃子,間或取笑他:“你房裡那些吃食不用,偏就愛這桃兒不成,竟是個猴子托生的。”
悟空咀嚼的動作一頓,朝黛玉試探道:“猴兒如何,不喜歡?”
黛玉見他睜著清淩淩一雙眼睛湊在自己麵前,不知為何竟有些臉熱。
“什麼如何不如何的。”她把人一推,站起來就要去開窗子:“老祖宗往常都說鳳姐姐是猴兒變的,竟漏了你呢。”
悟空便有些食不知味,心底委屈起來:“猴兒也不都毛毛躁躁,那戲文裡頭,不是還有……還有……”
雪雁在一旁聽他遲遲不說,隻當他是忘了,便脆生生道:“還有鬨天宮的孫大聖!”
“大聖?”黛玉回過頭來,把悟空好生打量一遍。
悟空見黛玉朝自己看來,突然覺得有些窘迫,臉上不知幾時竟滾燙起來。
他屁股像長了釘子,半刻也坐不住,忙把手裡簽子拋了,匆匆道:“我回去歇覺去了!”一陣風似的沒了影兒。
黛玉和雪雁對視一眼,想不通這是怎麼了,卻突然聽外頭小丫頭驚叫:“寶二爺!”
黛玉忙從窗裡往外瞧,見那穿著大紅袍子的公子從雪裡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往院外去。
“倒真成了個潑皮猴子了。”她啐一口,又有些忍俊不禁。
又下了兩日雪,黛玉和悟空一道去給老太太請安,姐妹們坐在一處正閒聊,突然外頭報:“寶姑娘來了。”
賈母讓請了進來,見寶釵穿著大紅衣裳,便把人拉過來細瞧:“你難得打扮得這樣鮮豔。”
寶釵微微一笑,道:“將要到年下了,便穿的喜慶些。”
“這才是你們小姑娘的打扮呢。”賈母拍拍她的手,讓人落了座,又問:“姨太太這一向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養包子的雞飛狗跳日常~
周四完結,明天是寶釵和神瑛的短番,如果沒有其他想看的,大概就結束啦(づ●─●)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