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站著沒動,眼睛死死盯著那半開著的窗子,似是要將那窗子盯破。
院中有一顆桂花樹,恰好這幾日開了花。
蕭徹宮裡以前也有一顆桂花樹,秋日裡開了花後,廚子便會做了桂花糕來吃,也會釀了桂花酒來喝,沈晏尤其喜歡。
隻是現在這能飄十裡的桂花香卻掩蓋在了那濃烈的苦藥味之下。
沈晏苦笑一聲,呢喃道:“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終不似,少年遊……嗬。”微啞的嗓音透過窗欞傳了出來,“今時今日說這樣的話,你不覺得諷刺嗎?”
五年不見,那聲音依舊熟到仿佛昨夜才聽過那般。
這個聲音曾在他耳邊笑過,嗤過,低歎過,也在他的纏磨下哼過異域傳過來的曲調。
沈晏瞬間紅了眼眶。
“你想見我?”
“是。”
“現在見著了,說吧,何事?”
沈晏哽咽著:“……還沒見著呢,你在屋內
,我在屋外。”
“!!!”
一直低著頭充當木頭樁子的春山猛地抬頭,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蕭徹可能也是被沈晏的不要臉給驚住了,好一會兒後才哼笑一聲:“多年不見,你的臉皮倒是沒變。”
沈晏終於忍不住,落下一滴淚來:“……隔著窗子你也看不清,不如我到近前來你看看我臉皮變沒變?”
“!!!”
春山要瘋了,他眼看著這人一邊淒愴的掉淚一邊說著癲言癲語,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既然不說,那不如,我來說。”蕭徹本就沒什麼情緒的語氣越發冰冷起來,“昔年,曾有人自詡為君子,言,君子一諾,不可欺不可叛不可棄,你可知是誰說的嗎?”
沈晏身形一晃,一改方才的瘋癲,麵露苦澀。
春山攥緊了手,他不知沈晏是不是記得,他卻是記得的。
那年公子十四歲,主子十六歲。
君子六藝中,其中五藝沈晏都學的挺好,甚至天賦很高,唯有樂,是另一個極端,非常之不好。
那日,恰巧是蕭徹隨沈晏出宮,因著馬上要考核琴技,沈晏無奈,隻能加緊練習。
所以小院裡一整日都是叮叮咚吱拉——叮叮咚吱拉——
那刺耳的琴聲最後連老管家都聽不下去跑了人,更不要說元壽一開始就用棉花塞住了耳朵。
隻蕭徹一直靠在榻上安靜的看著書,雖聽了一日這吱拉聲,卻半點不耐都沒有。
沈晏便湊過去,跟他擠在一處坐著,笑嘻嘻道:“古有伯牙子期高山流水覓知音,今日,你便是我的知音了。”
蕭徹翻了一頁書,並不言語。
沈晏便湊的更近了,歪著腦袋從下麵仰著頭看他:“我說,我引你為知己呢,殿下沒聽到嗎?”
蕭徹推開他的腦袋,懶懶道:“就你這般的琴技,還想要……知己?”
“我這琴技怎麼了?”沈晏怒了,站起身掐著腰看著他,“你要麼現在就做我的知己,要麼,要麼,我,我以後就再也不彈琴給你聽了。”
蕭徹:“……”
元壽見不彈了,正好從耳朵眼裡掏棉花呢,聽聞此言,探頭進來:“那可真是謝天謝地呢。”這一天天給他折磨的呦,難為三皇子聽了一天,竟然沒塞棉花,要麼說人家能做皇子,他就隻能做小廝呢,看看這魄力。
蕭徹聞言忍不住勾起了唇,顯然是讚同元壽的話的。
十多歲的少年自尊心還挺強的,一直到晚上睡覺時,沈晏都沒跟蕭徹說話。
他不說話,蕭徹也不說話。
那時的沈晏多動喜言,而蕭徹呢,喜靜,哪怕一個月不說話他也能憋得住,要想讓蕭徹主動是不可能的了。
沈晏在床上烙餅似的翻了半天,最終還是忍不住用胳膊肘拐了一下身邊人,打算哄著他說說話。
隻是不等他開口,那人便先出了聲:“你知道知己是何意嗎?”
沈晏
自己都快忘了兩人不說話為的是什麼了,忽聽此言還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你還在想這事兒呢。”
蕭徹聲音便沉了下來:“怎的,你忘了?”
“沒忘,沒忘。”沈晏嘻嘻笑,“知己嘛,我當然知道了,怎麼,你需要我解釋給你聽?”
“好,你解釋吧。”
“……”沈晏雙手枕在腦袋下邊,翹著腳晃著,故意逗他,“你若是我的知己,那我便日日彈琴給你聽……”
“那便算了……”
“彆,彆呀。”沈晏急切地攥住他的胳膊。
明明隻是白日裡的玩笑之言,他也不知為何突然就對“知己”這二字多了許多執念,就想從蕭徹嘴巴裡聽到這話。
躲在房梁上聽牆角的春山都無語了,大半夜不睡覺揪著知己沒完了。
知己嘛,他沒讀過多少書都知道是啥意思,不過就是互相了解互相欣賞比朋友更加親近的人罷了。
這要真成了知己,那他們是不是日日都要受這琴聲的折磨?
“知己嘛……”沈晏翻身,撐起身體借著月光看著身邊躺著的人,對上那人總是冷冷淡淡天生漠然的眼睛,低聲道:“不欺,不叛,不棄,為知己也。”
話音剛落,那人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緊緊盯著他:“當真?”
沈晏笑嘻嘻:“君子一諾……若食言,便千刀萬剮,我記得的。”
蕭徹便輕哼了一聲,手鬆開他的胳膊往上撫上他的臉,然後用力捏了一下:“沈晏,你最好記得。”
沈晏嘶了一聲,拍開他的手躺了回去,雙手放在胸前,美滋滋道:“我準備好了,你說吧。”
“說什麼?”
“說你也把我當知己呀。”
春山記得,那夜,十四歲的沈晏等到睡著了也沒等來蕭徹的話。
隻是後來,他到處嘰歪自己和三皇子是知己時,主子也從未反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