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1 / 2)

葉疏陳點了兩支香,插到一座牌麵前麵。

白煙嫋嫋升起,空氣中彌漫起一股煙火的味道。

葉疏陳看著木牌上的小字,思緒不知飄遠去了何處。身後的大門被風猛得拍上,他回過頭,仿佛聽到了空中傳來的幾聲低訴。

不過是風鳴罷了。

那個謹慎膽怯,輕言細語的女子,早就已經離開。

牌位上的這個女人,本可以肆意瀟灑,卻因為兩族通婚,嫁給當初的葉謙。從此收起了所有的脾氣,小心地活在狹小的宅院裡,仔細地教導他識字念書,養育他成才長大。

她的眼睛裡向往著自由,目光裡是對故鄉的思念,但是她知道自己永遠也不能回去。

可是最後兩族交惡,她還是被趕出了京城。無處可去,最後孤身死在城門外。

雖然他從未見過,卻多少次在彆人的描述中,夢到那樣孤寂淒苦的場景,聽到無助絕望的悲鳴。

抱著兩件樸素的衣服,嘴裡喊著他的名字,死在清淨的官道上。

然後什麼都沒有了。

一輩子的小心求全,都沒能換來丈夫的偏袒任性。葉謙隻有對她,從來是那樣“公正”罷了。

葉疏陳抓著自己的袖子,上前將落到桌上的灰燼小心擦乾淨。

牌位上的字跡,在燭火的映照下照出些許陰影。

他喉結滾動,乾澀說道:

“母親。不要怪我,不要責備我。我知道我要叫您失望了,沒能做到您的教誨。隻是我真的,真的還是有點不甘心。”

他握緊了拳頭,複又鬆開。最後在她位前重重磕了一頭。

·

邱季深大早推開門,發現葉疏陳坐在她的門口,身上沒穿外衣,隻有一件單薄的裡衣,正坐在石階上吹風。衣襟開的太大,一眼能看見他堅硬的胸膛。

“你做什麼呢?”邱季深說,“一大早的在這兒悲春傷秋?”

葉疏陳說:“隻是想冷靜地坐一會兒而已。”

“那也不用在這兒受凍吧?冷靜不一定要冷才行啊。”邱季深虛拉他起來道,“一看就知道你一晚沒睡,算了,進去休息一會兒吧。”

葉疏陳被動地站起來,被她推攘著去屋裡,側過頭道:“你知道昨夜發生什麼大事了嗎?”

邱季深隨口問了一句:“什麼?”

葉疏陳嘻嘻笑道:“你留下陪我睡一會兒,我就告訴你。我一個人睡,總是不安穩。夢裡驚醒,越睡越累。”

邱季深聽他還敢不正經,冷笑道:“你要是想長眠,我倒是可以送你一程。”

葉疏陳裝模作樣地歎道:“算了,告訴你吧,正好你也可以去勸勸葉先生。他可能現在還在我家,等著見我弟弟。”

邱季深叫他坐下,慢慢敘述。

之前他們打聽到的事情,是對的。

前幾日,葉裁月失蹤的那天晚上,葉雲冠從家門走出,要去巡城,正巧半路遇上了在街上遊蕩的葉裁月。見人身段上佳,葉雲冠主動上前搭話。可是葉裁月對葉雲冠態度冷淡,不欲多說,匆匆兩句便快速離去。葉雲冠心生不滿,追了兩步,但葉裁月態度堅決,他怕將其他人引來,就離開了。

邱季深對這輕描淡寫的結尾有些懷疑:“是真的嗎?”

“他是這樣說的。”葉疏陳說,“不過昨日發生了一件更大的事,想來他是無暇顧及葉裁月這些人了。”

昨天下午,葉雲冠與餘長華相約出去喝酒。兩個酒色之徒,喝酒這樣的事,怎麼能少了女人?

這種事情不能去光明正大的地方,於是餘長華讓人挑了個靠得住的人,送到他們私密的彆院裡去,然後便在那裡快活人生。

二人這日子過得是真逍遙,晚上的時候,床上女子醒來,發現餘長華身體冰冷,試探對方的鼻息,才知道人已經沒有了呼吸。馬上又去叫葉雲冠,可是葉雲冠酩酊大醉,根本沒有反應。女子一慌,就跑出了門,放聲大喊。如今滿京城的人都要知道了。

隻是因為昨日葉先生去找國公,搜尋不到葉雲冠的蹤跡,叫國公震怒,最後派人屢次去找,反而在金吾衛與大理寺趕到之前,先將葉雲冠給帶了出來,叫他躲過一難。也沒多少人看見他的模樣。

邱季深聽到餘長華死了,長久回不過神來。

昨日葉疏陳提起的時候,她還想著這個龐然大毒瘤怕是沒人能推倒了,結果今天就被告知,餘長華死了。死的理由還如此可笑……倒是有種命定歸宿的感覺。

葉疏陳說:“你信嗎?即使這樣,我父親也舍不得處罰葉雲冠的。我聽他語氣就知道,他不會追究我弟弟的過錯,不僅如此,還要忙著替他摘清餘長華的禍事。所以,這個時候絕對不會承認你表妹的事。他現在就已經不肯見葉先生了。”

邱季深說:“這沒什麼好不信的。人都自私而已嘛。”

她也沒對國公戴太厚的濾鏡,做什麼都不奇怪。

葉疏陳說:“不過葉先生目睹昨夜各個事件,已經知道葉雲冠是個好色虛偽之徒,之前我那弟弟還扯謊說從未見過葉裁月,所以此番,葉先生認定他就是綁架你表妹的凶犯,以為他將你表妹怎麼樣了,現在正在我家門前久站,要求我父親將人交出去。你趕緊去幫忙勸勸他吧,這樣是沒有用的,彆反將自己的身體給累垮了。”

邱季深:“其實我不管你父親想怎樣,但好歹把我表妹放出來吧?她如今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葉先生怎麼會與葉雲冠善罷甘休?我想他也不想在此時多樹敵幾個吧?”

葉疏陳道:“我父親問了,隻是沒問出來。葉雲冠在這事上嘴巴緊得很,咬死了說與自己無關。”

邱季深困惑道:“為什麼?”

葉疏陳淡淡道:“說不定你表妹已經出事了,所以他才不敢說。”

“不會。”邱季深很肯定地說,“她還活著。”

如果死了,係統會有提示。

所以才奇怪了,葉雲冠囚禁她表妹做什麼?沒有道理啊。口味那麼重不說,還那麼先進嗎?

“我累了。”

邱季深還在想,就聽葉疏陳道:“昨夜都沒睡。”

邱季深:“那你休息吧。”

邱季深見他確實疲憊,將自己的床讓出來,叫他去休息一會兒,然後又去國公府勸說葉父。

葉父站了整晚,畢竟上了年紀,麵容已經滿是憔悴。

邱季深好不容易將他說服,讓他出了國公府。對方用力抓著她的手臂,一路痛哭,最後被虛脫地送回家中。

·

等邱季深忙完這些,回到小院的時候,高吟遠也回來了。看他神色,應該是已經知道餘長華昨夜猝死的事。

也是,他平時出去就喜歡打探風聲,如今已經傳遍京城,他不可能不知道。

邱季深本來想給他一點時間去狂歡或消化,畢竟當初他叫餘長華害得如此淒慘,如今也算大仇得報了。結果高吟遠從街上回來之後,就一直在揉麵團。

他的餛飩一天也賣不了多少,但是這揉出來的麵團,怕是幾斤都有了。

邱季深過去阻止了他,讓他不要浪費。

緊跟著高吟遠又開始去剁肉餡。

肉啊,是一件多麼昂貴又奢侈的東西?邱季深無奈再一次阻止了他。

高吟遠閒不下來,隻想去找點事情做。好像一雙手空了就要無所適從了。

邱季深說:“餘長華死了,你不應該覺得開心嗎?”

高吟遠:“一個該死的人死了而已,與我有什麼關係?”

邱季深:“你竟然不覺得驚訝嗎?”

高吟遠:“一個該死的死了而已,與……”

邱季深打斷他說:“好的,我懂了。”

“隻是可憐了那個姑娘,一夜醒來看見個死人,怕是要被嚇壞。”高吟遠對彆的人倒是挺溫柔,站起來問:“不過的確是一件喜事,今晚吃餛飩嗎?”

邱季深:“……”

就這陣勢,確定真的隻是今晚嗎?

·

葉父是個狠人,國公也是個狠人。這讓邱季深一度懷疑,他們姓葉的,是不是都比彆人要倔一點。

葉疏陳說的不錯,國公還是不舍得處罰葉雲冠。即便京中流言漫天,他還是裝作不聞不問。倒是讓人嚴厲處罰了幾個在外謠傳的百姓,照例罰了他們銀子,小懲大誡地放回去。

隨後又叫葉雲冠停職在家,閉門思過。國公也關門謝客。整個國公府,隻有一個葉疏陳還繼續在外遊蕩。

隻是表妹的事情,依舊沒個結果。國公閉口不談,葉雲冠也給不出第二個答案,隻說是被人誣陷。

至於餘長華的案件。他是馬上風而死的,要追查也查不出個究竟來,隻能說他活該。葉雲冠因此逃過一劫。

眼看著這事就要這麼過去了,葉雲冠不過是得個在家休息幾天的懲罰,便萬事大吉,叫葉父怎麼都接受不了。

葉父求訴無門,知道此事不能善了,竟然咬咬牙,直接穿上朝服,跪在正殿外麵,請求陛下召見伸冤。

葉裁月的哥哥也跟過去,二人就那樣輪流跪在殿前,玩常規碰瓷的把戲,讓唐平章壓力好大。

如果唐平章能有那樣的權力跟魄力……當初高吟遠的事情他也不會那麼為難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