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是這樣:
邱父還不知道邱季深被扣在宮裡了,所以信是送給邱季深的,因為覺得她舉止詭異,是個變數,想要早下殺手。
和恩也不是覺得邱季深被太後扣押的事跟邱父有關,他是覺得,如果這事被邱父知道的話,是一種危險的訊號,對方一定會為求自保,向太後坦白。邱季深還是難逃一死。
所以,他覺得邱父早晚要殺人,不如趁著對方最好殺的時候,先拿一滴血。
和恩將紙張銷毀,當下做了決定。
他回到屋中,換上一身尋常款式的衣服,再戴上笠帽。
他推門而出的時候,仍舊不可避免地閃過了一絲遲疑。因為他能想象得到這一去的結果是什麼。
和恩抬起頭,看著自己的長影被隱藏在土牆之中。
他思及邱淮安的本性,以及自己曾經的遭遇。強壓下了所有的不安,邁開步子堅定走了出去。
事實已經向他證明過,在邱淮安的麵前,軟弱或逃避是沒有用的,隻有狠心決絕才能讓邱父安心。
和恩借著街上行人不多,避開會有巡使的主路,低著頭朝約定地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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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淮安站在屋內,攤手摸了下桌上的茶壺,確認沒有冷得叫人生疑,便坐到桌邊焦躁等候。
他的目光時不時飄向那套不起眼的茶具,大約是覺得這般舉動過於明顯,又收了回來。
他手心沁出了一層汗漬,在腦海中設想著邱季深出現之後的種種措詞。
他可以先誇獎那個孩子兩句,叫他放鬆防備。邱季深在他麵前總是謹小慎微,唯唯諾諾,最擅長看人臉色。如果誇讚他一下,或許就會受寵若驚。
是,邱季深看他的眼神,他再熟悉不過。帶著小心的,試探的,討好的一種眼神。曾經他在另外一個人身上也見到過。隻是從高吟遠的事情之後,那孩子莫名變得反叛,自己見他的次數已經鮮少。
邱淮安搓著自己的手,心說這不算什麼。事已至此,崩裂在所難免,占儘先機的人能謀得利益。
是,人之常情罷了。
正回憶時,邱淮安聽到了“咯吱”一聲的木門摩擦聲,立即扯出笑臉,轉身叫道:“我兒啊……”
門外那個站著的人戴著一個足以遮住臉的鬥笠,屋外的光影從那人的身後照下,勾勒出一道細長的黑影。
邱淮安發現來人根本不是邱季深,因為身影太高大了一點。
烈風掀起他的衣袍,邱淮安眯著眼睛,戒備問道:“你是誰?”
黑影走進來,反手合上屋門,然後摘下了鬥笠,露出下麵的一張臉。
“你,是你,原來如此,你——”邱淮安胸腔中心跳加劇,響亮得他快要聽不清自己的聲音:“你二人勾結在一起!”
和恩說:“何為勾結?您信中叫邱季深前來,難道我不是嗎?我也曾叫了您多年的父親。”
和恩走近,追問了一句:“難道我不是你的兒子嗎!”
“你怎麼還活著?這不可能……”邱淮安一驚一乍地叫道,“你先不要過來!”
和恩停在原地,看著他驚駭的神情不由想笑。
“你,你讓我緩和片刻,為父隻是太激動了。”邱淮安重新在桌邊坐下,側過臉,將自己的神情隱藏起來。
片刻後。
“你坐下吧。”邱淮安恢複了自己高高在上的氣勢,一點對麵的位置,說道:“坐下吧,喝杯茶。說說你這些年在外的經曆,父親還以為你已經死了。既然無礙,為何久不歸家?”
他端起茶壺,往杯子裡倒出茶水。清澈的水溢滿一杯,放到桌上的時候,因為主人太過緊張,而漾出一朵水花。
和恩失神片刻,他想到了當初。
他出事當時,以及知道真相的那刻,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聞。找過無數的借口,荒渡了大半的時光。被不甘和憤恨填滿了胸腔,隻記得魔怔一般地被一個念頭攝住心魂。
——他想回來,找邱淮安問個清楚。
哪怕是一個他早就知道的答案,也希望對方可以親手打破他的夢魘,讓他明明白白死個清楚。
然而他沒有。
被師父攔下後,慢慢習慣了忍耐。冷靜之後,慢慢置身度外。
這麼多年,他以為自己放下了,往日如同浮光掠影一般,模糊而疏遠。可當再次見到邱淮安,他發現自己錯了。
他錯了。
“他……你……”邱淮安淩亂,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自己的這兩個兒子,因為他們都叫“邱季深”。
“你跟他是怎麼認識的?你為什麼做了和尚?是他去找的你?他怎麼找到的你?”邱淮安傷痛說,“唉,我當初看他流落到京城,很是可憐,加上他跟你實在相像,我覺得是種慰藉,便默認下了他。可是每每見到他,觸景生情,實難釋懷。他跟你說過什麼?”
和恩笑了起來:“您思念我?”
邱淮安鄭重其事道:“那是自然,你是我苦心養大的兒子!我最賦予厚望的幼子!你母親去世的早,囑托我要細心教導你,望你成才,所以父親對你嚴苛……”
和恩聽不進去他說的話,因為這話他曾說過無數回。再次聽見,眉骨上的青筋便不住彈跳。
邱淮安對他何止嚴苛!是冷漠,是偏待,是苛責!
他也天真地以為對方是對他飽含期望。其實不是,不過是單純的畏懼跟厭惡罷了。那份感情在危機之下越發澎湃,然後變質,滋生出悔恨跟憎惡。
自己對他的孺慕之情,才真真是個笑話!
和恩咬牙切齒道:“所以你要殺我?!”
邱淮安沉下臉,站了起來。
“你殺我……你發現我對你無利可圖,狠下毒手。”和恩說,“如今又想用同樣的方法,殺了……毫不知情的邱季深。你以為所有的事,都可以這樣掀過不談嗎?”
邱淮安揮袖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最近行事出格,我隻是想教訓他一下而已!”
和恩平靜說:“你會悄悄送信過去,約的卻是這種荒涼之地,想必是已從各處風聲中察覺到了他的危險,所以想早早動手,鏟除後患。”
邱父:“無稽之談!”
和恩:“可你不知道,他正被太後扣在宮中。”
邱父猛然一震:“為何?!”
“你趨炎附勢,卻又陽奉陰違,時時害怕太後知道當年的事。”和恩哂笑道,“後怕了嗎?”
邱父厲聲問:“你想做什麼?”
“我不能容你殺他。”和恩字字道,“所以今日,你我在此做個了斷。”
“他好狠毒的心腸!”邱淮安抬手怒指,“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我可不是獨自前來!他當初貿然出現,我就知道不對,果然是你二人勾結前來害我。嗬嗬,你以為我沒個準備嗎?!”
“我已在周圍探查過,沒有彆人。”和恩搖頭說,“父親,隻您這種多疑自負,我最是清楚。你以為自己可以輕易引他入套,殺他滅口,又怎會請彆人來再漏了口風?您身邊還有可信任的人嗎?您的這般狠辣齷齪,還有同道人嗎?!”
邱淮安看他眼神冰冷似鐵,異常堅決,知道他是真的來取自己的性命,有些怕了。後退一步道:“是我將你養育成人,是我救了你!你叫了我那麼多年的父親,我就是你父親!”
“你不要忘了,當初我教你念書!你還不停纏著我,要我抱你。
“你每每記下文章,就要來找我背誦要求誇讚。你說你會一輩子孝順我的!我是你父親!”
邱淮安深吸一口氣,“深深……你還記得我的吧?我是你父親。”
他抬手親昵地摸向和恩的側臉,略帶一點冰冷的觸感,讓和恩又笑了起來。
“我也以為你是我父親。所以我天生想討好你,尊重你,景仰你,我以為你是這世上頂天立地的大男兒,但凡你隨口一句我就高興,你隨手丟棄的東西我也視若珍寶。我想得到你的青睞,所以用心念書,正直做人,從未有片刻懈怠。去宮中伴讀,忐忑、害怕,學習周旋圓滑,卻半點不敢跟您透露。
“我是真的,拿你當我父親。哪怕不是親生,你也該有一點陪伴之情,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