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君臣(1 / 2)

醉臥美人膝 我想吃肉 10292 字 9個月前

皇帝近來頗覺不順。

前些日子下獄的那個祁夬, 已經聊哭了五個主審官了。五個主審官, 除了祁夬被查抄到的收受賄賂的贓款贓物等實據, 竟不能從他的口裡撬出一丁點兒有用的供詞。真不知道是誰在審誰!

早先一、二官員審不出什麼來, 皇帝尚不曾震怒。待到大理寺卿一臉灰敗地請罪:“臣無能, 臣有罪。”

皇帝再也壓不住心中的火氣了。

這祁夬, 是他未做太子的時候就極欣賞的探花郎, 當時隻恨不能與其深交。到得自己做了太子,便設法要祁夬做他的侍講。及至登基,更是記著祁夬。

皇帝自認為待祁夬不薄, 豈料祁夬居然辜負了他!

一個皇帝,手握天下權柄,戰戰兢兢, 不敢因個人喜惡而有昏政、亂政之嫌。難得想對一個人好, 他容易嗎?!哪朝沒有幾個犯官?可在皇帝心裡,不能是祁夬。

皇帝氣得捶桌:“一個個都是廢物!居然連一句話都沒掏出來, 就被祁夬給說哭了!說哭了!哪怕他們是被氣得吐血呢?!審個犯官, 居然連大理寺都要哭給他看!你們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難道要派丞相去審嗎?難道要朕親自去審嗎?!”

大理寺卿乍著膽子回了一句:“已有實據, 查得贓物…”

“朕要他的贓物乾屁用?!朕不知道他犯了法嗎?朕要他懺悔!要他懊悔負了朕!”

大理寺卿一臉的灰敗, 他是梅丞相的門生, 梅丞相不得不出來為他說話:“陛下,他們資曆太淺。”

皇帝不可置信地看著梅丞相:“他!大理寺卿!今年五十了!為官二十載!你說他資曆淺?!!!”

梅丞相慢悠悠地道:“可是祁夬, 三十年前就在大理寺做主簿了。嗣後,曆任刑、禮、吏部, 又轉侍講…”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好了, 好了,知道了!難道要你去審嗎?”

梅丞相頗為躊躇。

刑不上大夫,不可屈打成招。皇帝又非要戳他的心

、叫祁夬懺悔,就隻能文鬥。

弄到丞相親自去審一個貪贓枉法的犯官,本身就是一件令朝廷覺得尷尬的事情。輸了,臉麵全無,贏了,也不光彩。

謝丞相咳嗽一聲,出列奏道:“臣以為,祁夬之事,足為後來者戒。請陛下準許丞相會審,令近來新入仕者旁聽,以祁夬為前車之鑒。”丞相出馬,確實有點不好意思,變成忠君愛國的廉政教育,讓他們看看丞相們吊打祁夬的水平,這理由就很冠冕堂皇了。

梅丞相暗罵一句:老狐狸!

皇帝的手從禦案上拿了下來,桌子底下揉一揉,讚同道:“不錯,讓新來的都看看,引以為戒!也去去傲氣,都老老實實,看看朕的丞相們,是怎麼做的。”

謝丞相又加了一句:“這幾年入仕的,都旁聽吧。”

皇帝看了一眼謝麟,會心一笑:“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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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年入仕的人,謝麟算一個,程犀就更算一個了。

禮部衙門就在宮城之內,就在德慶宮前。沿著中軸線,六部左三右三分開,排得整整齊齊。德慶宮裡議出的結果,很快便傳到了各部。

彼時程犀正在抄錄先前的諡號、祭文等等,誠如李丞相所言,很有收獲。聽到尚書宣諭,程犀沒有表現

得太詫異。反是禮部尚書看在李丞相麵子上,提醒了一句:“這個祁夬很難應付,不要給他機會與你說話。”

程犀道:“請教尚書,下官是旁聽的,不是審問的吧?”

禮部尚書道:“你記住我的話就是了。”

程犀低頭稱是。

禮部尚書道:“跟我走吧。”

會審的地方,此番定在了德慶宮的偏殿裡,皇帝高高坐在上麵,下麵是五位丞相摩拳擦掌,預備好好表現。自謝麟那一年始,所有中進士而在京為官者,皆被召喚而來。單等從詔獄裡提出祁夬,再來審問。

程犀與諸位同年、前輩按次序列班參見皇帝,皇帝對謝丞相道:“謝卿來講。”

謝丞相簡明扼要地介紹了祁夬,著重強調:“其人辜負聖恩,致有今日,當以之為戒。此輩極會惑人,爾等初入仕途,今後或遇此輩,當明辨之,以免受其蠱惑。”

眾人齊聲應是。

不多時,祁夬便被帶到了。眾進士心中原是不屑的,待見到祁夬,不由大吃一驚。這祁夬不愧是昔年探花,雖然著青衫,發髻散亂,卻有一種魏晉不羈之士的風流氣質。

祁夬麵上含笑,微帶一絲譏諷地道:“陛下讓這些雛兒圍觀臣,不怕他們被臣嚇壞嗎?”

皇帝咬牙切齒:“你還有臉說!”

謝丞相咳嗽一聲,示意皇帝:陛下您太激動了,這樣不好。

皇帝沉著臉,對丞相們道:“你們說!”

謝丞相於五位丞相中,排序第一,被皇帝盯著,便先開口道:“辜負聖恩的話,我們就不再多提了。你大約還覺得,是聖上辜負了你,將相位給了我們幾個不如你的老東西。是也不是?”

“謝相這招,叫先揚而後抑,先誇我,是為貶我,”祁夬笑容加深,對列隊的新官們說,“我是誰,你們肯定已經知道了。這是謝相,聽他的話,你們是不覺得我貪心不足呀?我起自寒微,是貪心啦~謝相,文忠公的兒子,你們有誰的父親是帝師,可以夢想一下做丞相了。”

謝丞相也不生氣,和氣地道:“我有五個兄弟。”

祁夬一哂,對科場後輩們介紹:“李丞相,蕭老丞相的女婿。梅丞相,孝文皇後的族侄。燕丞相,已故趙太師的入室弟子。王丞相,已故劉樞密的外甥。有沒有意思呀?”

皇帝幾乎噴血,捶桌而起:“祁夬!”

祁夬微笑道:“陛下,何苦讓他們來見我?已經晚啦。早幾個月,我會告訴他們,初入仕途,眼前一片漆黑,一不小心,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就在彆人心裡站了隊。你以為隻是吃一場酒席,落到彆人眼裡就成了他的走狗。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就成殺雞儆猴的那隻雞。晚嘍。彆人生下來就有人指點,最遲放榜,也就有了指路明燈,你要在黑暗裡跌破頭,才知道此路不通。一腔抱負,隻好喂狗。要學會逢迎拍馬,

學會察顏觀色,要將自己不當回事兒。”

新官們的臉色,相當難看。如謝麟等人,遊刃有餘,倒還罷了。與謝麟同年之人,好些個寒微之士,為官數載,已嘗冷暖,頓時膽寒。

祁夬溫柔地對皇帝道:“陛下,這就是您的朝廷,這就是他們要麵對的朝廷,這就是我,麵對了幾十年的朝廷。陛下要我懺悔?請陛下先自省。”

一直旁聽的進士裡,有那熱血的便忍不住了。程犀同年的狀元公,今年三十餘歲,正在春風得意之時,起而斥之:“巧言令色,鮮矣仁!我等又不會貪贓枉法,怎會落得與你一般處境不堪?!”

“祁夬,你辜負聖恩!”有了狀元公開頭,新科進士們回過味來,七嘴八舌聲討祁夬。

“讀聖恩書,為的是上報君王,下安百姓,不是為了做官!”

祁夬也不生氣,神色依舊和緩。皇帝見他這樣,越發憋屈了!他自認對得起祁夬了!祁夬沒當上丞相,那也是因為他另有計劃!這些進士說的,都不是他想聽的。

皇帝給李丞相使眼色,當年清算古老太師餘黨,謝丞相打頭,李丞相是乾將。

李丞相也放緩了聲調:“祁兄,昔年慷慨激昂的是你,如今苦口婆心的也是你。昔年你說,有誌澄清宇內,不避權貴、不畏禍福,先帝因而超擢你。倘使腳踏實地,做一良二千石,又…”

祁夬回顧諸後輩,娓娓而談:“說到為民請命,你要能活下來,才能做事。你先要能臨民的。臨民也不

行,你埋頭做事,還有人覺得你礙眼。

四十年前,古老太師與馮丞相的黨爭,你們或許不知道了。有一個人,被馮丞相偶爾一筆,派了個外放,腳踏實地、移風易俗,活人無數。他不曾黨附古太師,古太師卻以為,他做得越好,越為馮丞相爭臉,便要拿他開刀。含冤四十年,直到現在。你們說,有沒有意思?”

李丞相怒道:“可救活的人,依舊是活下來了!冤案,終有平反昭雪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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