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陽子道:“聖上,容師父再琢磨琢磨。”
皇帝誇獎道:“不愧是紫陽仙師,一眼便能看出不妥來,慢慢看,不急,不急。”
這次,紫陽真人的手勢,連皇帝也能看得懂了,他連連擺手,將皇帝的心也提了起來:“怎麼?不妥?”
紫陽真人接著擺手,又指指自己的腦袋,示意想不明白,要回去想。純樸又不是傻!
皇帝隻好放了他們師徒回來。
——————————————倒敘完畢——————————————
然後就是現在了。
一屋子的安靜。
程素素一直縮在角落裡裝壁花,此時也不敢隨便出聲。皇帝這手段,怎麼說呢,忒小氣,卻又不能戳破
。
況且誰能保證修了陵,就能子嗣繁茂起來?
紫陽真人的麻煩還在於,皇帝看起來有些小氣,則哪怕皇帝子嗣少真是因此而起,紫陽真人也真的有辦法挽回,誰又能保證皇帝會不會轉過頭來對紫陽真人不滿?
天子之怒!
有些人,你知道他的隱私,他會與你親近,有的人就不一樣了!萬一皇帝在這件事上是後一種呢?
其實,最好的辦法,程素素以為,是讓紫陽真人遁掉!可是,讓一個老人拋棄現在所有的一切,隱姓埋名,重新開始生活?那得將一切都準備好才行。
“你們都說話呀!”先開口的居然是程玄,“有什麼辦法?大郎!道一!你們倆,平日裡不是足智多謀的嗎?”
道一的眉間打出一道深深的折痕來,看了程犀一眼,做法事糊弄人的辦法,他瞬間能想出七、八條來,但是對皇帝,合適嗎?
程犀遲疑地說:“如何應對,師祖師伯比我更明白道家的辦法。隻是有一樣,我擔心聖上這一回,沒有耐性等到五年、十年後應驗。”
紫陽真人師徒幾個,也不能保證自己有什麼辦法。皇帝五十歲了,死了也不算短命。可隻要他活著,子嗣上的事情,皇帝要很快看效果,誰能保證?他們幾個倒是篤信修道長生的,皆沒有皇帝那麼瘋魔。他們眼裡,這事更像是童生考試,能考到秀才就是進步,考狀元是夢想,卻也知道希望很小,一輩子當童生,
也樂在其中。可皇帝非要當狀元!
這就很不講道理了!
程玄道:“這麼難伺候,遲早出事。那就不管他了,咱們走!惹不起,躲!”
君父二人都不講道理,程犀頭痛不已:“能離開當然是最好的,然而怎麼走?”
程素素輕聲道:“辦法,倒是有一個的。”
程犀目光掃了過來,頭更疼了:“什麼辦法?”
“從聖上眼前消失,如何?”
“我也是這麼說的。”程玄道。
程素素連連擺手:“我說的是,眼前,就在他眼眉前,人不見了。”
程犀道:“不要弄險。”
程素素道:“我說出來,大家聽聽?這不是下雪了嗎?要是在大雪天,庭院裡積著雪,一個人在房裡,地上沒有一個腳印,人不見了!會怎麼樣?”
程玄道:“出鬼了。”
“這個人是師祖。”
“升仙。”程玄改口非常快。
程犀眼前一亮,又皺起眉來:“這要如何做?什麼手段,會被拆穿嗎?你知道故去的容公、姬禦史,都以什麼揚名的嗎?拆穿把戲!”
“我估摸著,不大會。”除非這裡流行看柯南。
程素素的辦法很簡單,隻要紫陽真人換一身不起眼的衣裳,往角落裡一站。來個人大喊一聲:“仙師不見了!”餘人湧入,看不到人。大家退出的時候,紫陽真人跟著退出去。玄都觀裡道士多,日常的袍子都是差不多的,外人很難分清。自己人裡,有廣陽子、丹虛子等打掩護,便容易脫身了。
“往外走的腳印多出一串。”程犀指出漏洞。
“師祖穿二師伯的鞋子,二師伯不進院子,在院門外接應。封鎖院子,檢查院內的腳印,院外腳印雜亂,則無人分辨,也無法再分辨了。”
到時候無論搞個新戶籍,還是弄個度牒,都能有新身份。紫陽真人是“失語症”十幾年,新的身份下的
老者,卻是會說話的。就算被找到了,也能抵死不承認,世上長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當然,參與的人必須可靠。
“單止這樣,或許有智慧之士可以破解,”程犀還是不放心,“傳說裡的飛升,都是什麼樣子的?能照著做嗎?”
說到這個,道一比所有人都拿手:“要什麼樣的,我來想辦法。”廣陽子與丹虛子也獻計獻策,三個道士,活活商量出了一個神跡。
程犀想了想,以為可行。程玄卻反對:“離開這裡要去哪兒?我得跟著孝敬師父。”
廣陽子斥道:“彆添亂。”
丹虛子挺身而出:“我在京城很久了,想出去遊曆。我侍奉師父,你總該放心。”
程玄不滿極了,他與紫陽真人分彆多少年,才重逢沒多久,就又要分開了嗎?程犀道:“漢武求仙,能以公主許欒大,也能將欒大腰斬。”僧道方士的地位,從來都很虛。哪怕是寒門士子,出了事兒,輿論還會支持,仕林會救援。僧道方士就不一樣了,就沒見朝上有官員會撈他們。
程家留在京城,安全係數可比紫陽真人高多了。萬一有事,還能出上力。
程玄心痛不已,終於哭出聲來:“這都得罪哪路神仙了?剛剛過上順心的日子,就又來這一出!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受這鳥皇帝的鳥氣!”
一室內竟無人反駁他,紫陽真人撫其頸背:“癡兒
!癡兒!富貴,因他。昭雪,謝他。要收回,也該。我本,平庸,富貴,燙手。”
程玄撲到紫陽真人的懷裡嗚咽不止。
最終,這件事情被交給了程犀等人準備,程素素打包離開。預定紫陽真人消失的地方,是大家都方便操作的玄都觀。一旦紫陽真人“飛升”,此處靜室必會引人注目,有人來查訪。程素素留少量的道袍等在觀內,隻說回家過年過燈節。
正月十五,雪打燈。
這天夜裡,玄都觀發出了紅光,紫陽真人“飛升”了。榻上留著扶乩寫下的一個“衤”,衣物一概沒動,甚至鞋子都還在榻前端端正正的擺著。據廣陽子說,紫陽真人難得要乩為皇帝請神作卜,不許旁人觀看。
然後就不見了!
此事鬨得沸沸揚揚,雪化之前,清晰的足印顯示,紫陽真人真的就是在靜室裡消失的。皇帝派了三次使者,皆將重點放到了那個“衤”上。皇帝猶有疑問,從廣陽子、丹虛子那裡問不到什麼,便召了程玄去問——程玄之單純,皇帝也看出來了。
不想一提紫陽真人,程玄便哭得如喪考妣:“嗚嗚嗚,師父走了,不要我了。”連帶看皇帝的眼神也很是埋怨,仿佛皇帝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一般。
皇帝…信了,信了自己的判斷,他一早就覺得程玄不是個有城府的人。
待最熱鬨的時候過去,新一年的童子試,開始了。
“程肅”因對史先生發下豪語,要等一年,有把握的時候考案首。史先生細思之下,雖取笑:“你還想著三元不成?”
也有些意動,竟沒有再勸說,隻加緊督促程素素的功課:“想做案首,就要有個樣子,一樣的卷子,都合格了,誰排第一,除開字跡,還有有一樣…氣度!考官也是會有私心的,你的文章大氣,顯見能在仕途上走更遠,換作是我,也願意多送你一程。”
史先生絮絮地又說了一些要點,程素素都認真聽了。她不能考試,不是還有程羽呢嗎?
然而程羽這一年,卻也沒有中。
放榜之後便到了三月,三月三,上巳日,史先生給放了一天假——先生自己也要回家。程素素得了功夫,要彩衣娛親,陪趙氏去賞花。這時節,大家都愛往
玄都觀去,玄都觀的桃花是京城一絕,修的時候就比著長安玄都觀的典故來的。
又邀了蕭夫人等親家女眷,一行人浩浩蕩蕩。不想才出門,又遇到了林老夫人,兩隊又並作一隊。見了麵,彼此一笑,都來賞花。蕭夫人便提議:“可作賞花之會了,不知今年都有誰,早知道該下帖子的,借這裡廣陽真人的地方。”
林老夫人道:“相請不如偶遇,這樣更有意思。”
自打紫陽真人“飛升”而去,玄都觀聲名大噪,然而紫陽真人不在了,京中貴人對玄都觀的尊重之意減退了一些。似這般呼朋喚友、鳩占鵲巢而不以為意的聚會,往常是很少出現的。
也許老天覺得背了收走紫陽真人的黑鍋,一定要報複一下。當林老夫人、蕭夫人到了玄都觀,向廣陽子
“借”了個賞花的最佳地點,將將鋪下氈子,老天將齊王一家給送了來。
大家都是來賞花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