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沒有說話的江其真此時將手中折扇輕拍謝麟的肩頭:“東翁怒氣過盛,有失冷靜。”說完,便見謝麟轉過頭來,表情已經恢複了平靜:“我知道。先生,一同用飯,如何?”
江其真道:“善。在下正有些話,也要與東翁說,也要與娘子說。”
謝麟一挑眉:“哦。”
江其真卻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到了地方再講。
飯已經擺上了,程素素沒坐在飯桌旁,卻在一旁書桌邊看著一張才寫好的紙發怔。采蓮打起了簾子:“娘子,官人與江先生來了。”
程素素放下字紙,站起身來:“還順利?”
謝麟微微點頭:“有些發現。先生與我們一同用飯。”
江其真有點吃驚,苦大仇深的臉上仇恨值更濃了:“在下是外客,怎麼能與娘子同桌進食呢?隻是有些話在京中沒來得及講,如今是必要與東翁說明白的。”
謝麟道:“先生坐下說。在京的時候,先生與我約定,既聘了先生,先生有主意,我要聽。縱使不納,也要向先生說明緣由,能說服先生。我已答應。現在又有什麼新的要求了呢?”
江其真道:“是與娘子有關的。”
程素素吃了一驚:“我?”
謝麟也不太明白:“為何?”
江其真依舊沒有開臉:“京中一見,未及細說,彼時見娘子知書達理,不便挑剔。眼下已在路上,卻是不得不先小人而後君子,請與二位約法三章。”
程素素道:“先生請講。”
“第一,娘子不可兼並斂財,不可擅自作主收受財物代人說情、為誰撐腰,乾涉官司、逼勒官人循私枉法。”
程素素的臉黑了一半。
“第二,衙門有司等事,娘子不可安插親信、任人唯親、不問賢愚。”
程素素的臉全黑了。
“第三,到任後,娘子不可為逞威風乾預東翁為官諸事。”
程素素整個人都裹在了黑色的霧氣中,慢慢地慢慢地……
江其真還沒說完:“就先這三條吧,以後想到了再說,東翁,這三條你也要記住!切記!切記!”
謝麟卻笑了:“先生,先生這是將我娘子當成我那位叔母了嗎?”
江其真頭搖得像波浪鼓:“不要提那個人、不要提那個人。先說你家,就說行不行。不行我就走,銀錢還你也不要再受氣了。”
程素素氣結。
東宮穩固,之前的計劃就要做整體的變更。新任地方,預案還沒有完全做好。還有到了地方之後的配合問題,畢竟,江先生是謝丞相找來了的,以祖孫關係而言,程素素有點擔心他會給謝丞相通風報信之類的。然而江先生確實有真材實料,又舍不得不用他。
程素素還琢磨著怎麼在路上能夠與這位江先生拉點關係,讓他能夠偏向己方。等等等等,都計劃在這赴任的路上開個好頭的。
第一個驛站落腳,正好與謝麟說一說這些打算。
現在好了,與江先生的第一次正式談話,就聽到這樣的“約法三章”。
江其真見狀,也不催促,也黑著臉,坐那兒等著。
謝麟一邊是比較認可其能力的幕僚,一邊是老婆,處境猶如夾在婆媳之間的可悲男人。不同的是,謝麟比那些人更狡猾一些。
微笑著對程素素作揖:“江先生不知道娘子家風清廉質樸,是我的疏忽,不曾告知先生,娘子恕罪。”
江其真更擔心了!這特麼活脫脫一個氣管嚴啊!你家搓衣板還好嗎?
程素素也是給台階就下,江其真提的這幾個條件,特彆的政治正確,公開叫板,等著被彈劾的折子淹了吧!娘家婆家都得被淹。
所以,程素素也認真地玩起了文字遊戲:“朝廷自有法度,用人自有吏部,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用之有度。”
江其真道:“彆說虛的!這話我已經聽過一回了,說得沒你斯文,意思跟你差不離兒!你們謝家是不是都串通好了的?詞兒都不帶改的!”
他上次可受了氣了,好多年沒緩過來。這也不怪江先生,想當年,丞相的次子、九卿的女兒,都是書香世家,多麼好的組合!江其真唯恐其太斯文迂腐,還想著怎麼讓他們圓滑一點。
結果呢?
江先生一天在心裡罵八回街,也沒辦法把這倆給掰回來!謝源就成了江先生幕僚生涯中最濃墨重彩的敗筆。沒有弄出什麼美名然後步步高升不說,東家還被參了下來。
江先生不介意謝源笨,他可以一點一點地指示著謝源去做,就怕這人蠢還不聽人勸、聽不懂個對錯。在這其中,酈氏的壞影響居功至偉。
遇到了謝麟之後,江先生對謝麟的資質是十分讚賞的。程素素那裡,就要打個大大的問號了。頭一回見麵,就發現這是一個喜歡與人彆苗頭的婦人。這樣的人,有兩種情況,一是能力不錯,所以有驕傲的本錢,一種就是純傻,還自以為了不起。
江先生不敢再冒險,終於找了個機會,要將話題攤開了講。限製一下,利大於弊。他可不想再敗第二次!謝麟多麼好的底子呀,不攛掇出一個丞相出來,真對不起自己揀到了一支潛力股。
江先生平生愛好,不在自己做官,卻喜歡隱居幕後。無論是隱居幕後,還是親自上陣,都沒有人想失敗!
謝麟和程素素心有靈犀,心裡將二房夫婦倆罵得狗血淋頭。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一齊咬牙切齒,卻是同一個想法:先糊弄過去再說,反正我/你又不是酈氏那個蠢貨!日後相處,總能慢慢擺平江先生的,可不好上任就把這個熟手給開了!
豈止是程素素滿級大號有被砍回新手村的危險?謝麟現在就是被砍回新手村的途中!
謝丞相在這方麵倒不藏私,一針見血地說:“你會應付閻王,可不一定能應付得了小鬼!天天說吃相,讓你去見識見識真正的吃相難看!”
江其真就是一個很明白個人手段,水平又極高的人。
程素素也明白,哪怕還有同樣水平的人,也未必不會像江其真這樣想,換來換去,自己硬與謝麟的幕僚們叫板,十分誤事。不如逮著這一個,慢慢磨。錢,她還真不在乎,親信?她哪裡來的人?收錢求情,她還真沒想過。
當下,由程素素開口道:“好!既聘了先生,就不是要先生做擺設的。”
謝麟且沒有她這般堅決,有點猶豫地低聲道:“六郎?”
程素素擺擺手:“就這樣吧。”
江先生舒了一口氣,起身長揖:“娘子明理,東翁之幸。”
程素素笑道:“那這一餐飯,可許我上桌了吧?”
江先生也知道自己的要求雖然十分正確,未免有預先將程素素視作會胡作非為的意思,也不在意她這話裡有話,搓搓手:“娘子,在下是被整怕了。”
他老人家四、五十歲的年紀,一口一個在下,且又後還要仰仗他,程素素也不好意思再刻薄他。當下笑著邀他坐下,一道吃飯。
江先生先滿斟了酒,舉杯道:“先小人,後君子,我必為東翁儘力謀劃。東翁,此行艱難,恕我先前無禮啦!”
謝麟與程素素也起來舉杯:“先生金玉良言。”
三人飲罷,坐下慢慢說話。江先生揀了箸筍絲,慢慢嚼了咽了,才說:“不要怪我多事,老相公有意磨練東翁,這地方選得不可謂不用心。可也難出政績,難推托責任。膏腴之地,財賦出色。貧瘠之地,稍有起色便是大有改觀。唯中等地方,溫吞水,上不去,下不來!泯然眾人。故而不得不慎呐!”
他三再目視程素素,模樣十分誠懇,程素素也沒得話說。這些東西,她是真的不懂,也許真該先老實窩著再學學了。再看謝麟,他也聽得認真,得,倆都砍回新手村了。
一餐飯,就在江先生說、夫婦二人聽的過程中,結束了。過後,程素素才發現,江先生說這些的時候,並沒有避開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謝麟與程素素還是分房睡,隻是睡前謝麟跑來開解程素素。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晚飯的時候就想問你了,這看的什麼?”
就是程素素拿的那張紙,上頭寫了八個字“始作俑者,其無後乎?”這八個字,乃是與程犀道彆的時候,程犀特彆痛心疾首講的。引自《孟子》,意思乃是孔子反對殉葬。齊王府恰才做了一件人殉的事。
謝麟笑了:“對了,這件事情,還沒有與你說……”將與齊王的對話,一一講了。
程素素也驚訝了,她對齊王也不夠了解,但是這個時候不停地問安泰郡主?“郡主有不妥?”
謝麟道:“你也這樣想?”
“看起來不像呀。”
“那就先記下來,萬一用得著呢?”
“哎……”程素素心裡沉甸甸的。
謝麟起身道:“早些安歇吧,明日還要早起趕路呢。”
“好。”
次日,二人啟程,問起驛丞,驛丞道:“齊王殿下昨晚就走了,去哪裡,就不是小的們能知道的了。”
二人也不再停留,謝麟匆匆寫了封信,火漆封上,交驛丞遞往東宮。程素素知道,他給太子寫的是“行百裡者,半九十”,是令太子不可放鬆警惕之意。暗忖,齊王這回算是真將謝先生給得罪了。
卻不知謝先生也在忐忑:好像對娘子交代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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