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素過來之前,
江先生正與謝麟說的,
也是銅佛寺的事情。銅佛寺不正常的擴張速度,
本身就是一件極詭異的事情,
絕不是府衙所樂見的。然而說到圓信的真實來曆,
無論是謝麟還是江先生,
都不能確認。
驚訝的不止是高據,
不過高據既然先叫了出來,江先生與謝麟就對望一眼,默默地裝起高深,
露怯的事情,當然要給年輕人機會去做!二人也好奇,程素素怎麼能這麼篤定的呢?謝麟是與彌勒教打過交道的,
尚且不能確認。
高據也不負二人所望,
結結巴巴地道:“這、這、這不能開玩笑的。”他是老師養的,不是府衙養的,
有些話就能說出口了。
程素素在謝麟身邊坐下了,
道:“我看差不多是了。”
謝麟清清嗓子:“怎麼說?”
程素素給了他一個白眼:“又來考我了?你不是已經見著人了嗎?”
高據咕噥著:“就是個想顯擺的和尚,
有些討厭。看著不像個正經和尚,
可要說彌勒教,
也不能就這麼定了呀。”
“三武之後,
還有大膽的和尚嗎?”
“三武”是個什麼鬼?高據茫然。江先生咳嗽一聲,低聲給他解釋,這是仨皇帝,
因諡號或者廟號裡都帶一個“武”字,
都打擊過佛教,所以合稱三武。分彆是北魏的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三個人,都是佛家十分討厭的皇帝。客觀地講,經過這三位之後,佛教比之前和氣了許多,也老實了許多。這麼肆無忌憚,還連知府都算計上的,都絕種了。
而不老實的和尚,近來隻有一支彌勒教。
高據低下頭。男子對女子總會有許多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她們總是嘰嘰喳喳,見天兒地關心雞毛蒜皮的小事情,算計些根本沒意義的東西。一次兩次地發現自己有些事情上被比下去了,高據下決心一定要好好讀書才行。先生說得對,不能隻懂錢糧刑名。雖然還是有些不大明白。
江先生接過了學生的話茬:“圓信膽子是不小,眼下頂多能說是有傳道的野心,這也不算罪過。朝廷對度牒一向管得嚴。”也正因如此,江先生才沒有將圓信往危險裡去想。
程素素掰著指頭道:“沒有度牒而心向往之的,才可怕呢。在這樣的年景裡,廣收布施,親信的信徒都是壯年男子,糧有了,兵有了,又不歸朝廷直接管,信的是佛祖不是朝廷律令。縱然不是彌勒教,也不能叫他坐大了。坐大了,就是地方官失職。”
江先生也不捋他的胡須了,抻直了腰杆,與謝麟對望一眼。先前他們討論的,乃是這個圓信有野心要做宗-教-首-領,擴建寺院,收受信徒的布施,擴大銅佛寺的影響。他自己也通過逃妾案子等,刷了不錯的聲望。
這一套並不新鮮,所以才有江先生說的“幫東翁存著”,一旦銅佛寺的經濟勢力擴大得傷及本地賦稅根本,隨便找個借口就能將他們給乾翻了。對此,江先生毫無愧疚。
謝麟也說:“圓信初來乍到,至今不過一年光景。鄔州又不是那等窮山惡水出刁民的地方。彌勒教難以紮根不說,眼下也是沒有實據的。”隨便找理由是一回事,隨口編造理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程素素道:“我一樣一樣的說,你們聽聽有沒有道理?”
謝麟道:“好。”
“第一,無論是有度牒的僧道,還是鄉間跳大神的,在什麼人身上花心思回報最高?老人、婦女,青壯是最後的選擇。如果是正信,則眾生平等,隻看悟性,也不會隻挑青壯男子。要隻守著一畝三分地呢,就要像我家那樣,收年紀小的弟子,最好比自己小十五歲以上,從小教養,長大了養老送終繼承衣缽。搜集青壯,除了做打手,我想不到彆的用處。”
“第二呢?”
“你也說過,這上上下下,油都浸透了。是極樂世界嗎?”指著高據,“問問他,沒有咱們到這兒,他要怎麼跟族裡周旋?咱們做事,以三年為限,長則六年,沒想著一朝就海清河晏的吧?彌勒教也不會。我聽過他講經,講的都是因果故事,淋漓暢快。人心的激憤都被激起來了,隻要有一個引子,好像將木柴曬乾,一點火星就能點燃。不需講什麼殺-戮-教-義,就能煽動百姓啦。”
“有這幾樣,已是無彌勒之名,而有彌勒之實了。不作彌勒剿,也要防它生事,為人利用。”
江先生道:“沒有實據可不行呐。不過娘子說的,也有道理,萬事穩妥為上。東翁,正好今年農忙已過,就救一救這個圓信吧。哪怕不是娘子說得這樣可怕,他這麼鬨下去,也有犯國法的一天,早早教他做人,也免得他日後受苦,才是真慈悲呀。”
不要臉到家了!高據默默地記下了這一招。
謝麟道:“不錯,什麼鄭伯克段於鄢的把戲,我也不屑去做。”
江先生道:“趁他未成氣候,先找個由頭搜一搜銅佛寺。敲打敲打。”
程素素道:“那你們可小心了,這一位不好對付的。”
江先生道:“這麼早就被察覺了,有什麼難對付的?”
程素素噙著一抹古怪的笑,含蓄地道:“他從出現開始,就很可疑了。”
“這樣一個精彩的和尚,以前寂寂無名,確實可疑,”江先生讚同,“莫不就是釋空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