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麟並沒有生氣:“那就先讓他們賺完這一筆,世上沒有那麼多的後發製人,錯過一次就是錯過百次。”乖的與不乖的,信任自己的與不信任自己的,要抬舉哪一個,不需要連中三元,隻要不是白癡都知道怎麼選了。
江先生道:“隻是看不出來這一次會鬨多久,想來政事堂不應該讓這件事再鬨下去了吧?東翁是否要上書呢?”有了石先生在,江先生說話都沒有那麼果斷了。
謝麟道:“本不想此時插手的。”這種事情太多了,哪怕不是針對自己,也經常會被掃到台風尾。若是什麼事都一碰就跳,那就有打不完的官司,最後不是變成鬥雞,就是變成彆人的槍,或者兩者兼是。性格明顯就容易被人利用,那就太糟糕了!忍忍也就過去了。
石先生道:“不必告狀,寫實即可。”
謝麟點頭:“好。”
謝麟便抬手寫了份奏疏,彙報了自渡河以來的進展,鹽引換糧之事是當前一件大事,自然被重點提及。謝麟仿佛不知道李丞相被參一般,隻寫了自己這裡的執行情況,近來商人的不安與糧草的不足,以及自己正在想辦法安定人心。
助攻完成。
石先生審完稿,也不覺得有什麼需要修改的地方了,整份奏疏便原模原樣地發到了京中。
石先生卻又另有建議,他在謝麟這裡住得舒服,也不能隻要自己舒服。不似江先生那般從一開始是想當著保姆,手把手將謝麟扶到高位,石先生更理解謝麟這個出身的人的情緒,看起來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實則對東家來說,江先生比石先生要強勢。
石先生不問謝麟的仕途歸劃,卻給謝麟一個提醒:“禦史台不可輕視。”
謝麟道:“誰會輕視禦史台呢?無論是黨爭,抑或是督察百官公忠體國,都不能小瞧了禦史。哪怕厭惡某些人,也不能小看了禦史台的用處。”
“禦史台該清洗了。”
謝麟也嚇了一跳:“清洗禦史台?”
石先生道:“陸大夫不會想在禦史台養老的。”
陸見琛這位蘭台白居易比他的前任年輕許多,也更有想法、更有乾勁。無須彆人提醒,石先生便知道陸見琛是傾向於謝麟的,是的謝麟,而不是謝老丞相。
謝麟問道:“先生的意思是?”
“還禦史台本來麵目,勿做黨爭先鋒。”
謝麟一點就透,笑道:“妙!”
石先生便肚裡有數,謝麟跟陸見琛是能說得上話的,甚至能在對方仕途上指手劃腳的。否則以謝麟的年紀、資曆,與他說起陸見琛的時候絲毫不見局促,也不曾透露出“那是禦史大夫老前輩,我如何能對他指指點點?”的為難。
而陸見琛,也必是想做出一番事業來的。做主官的,不想自己的屬下令行禁止,可能嗎?顯然是不行的!因為禦史這份職業的性質,此事不能由彆人來說,由主管的陸見琛來“整肅禦史台風氣”是再好不過了的。風險當然是有的,但世上原就沒有不擔風險隻有收益的好事。
謝麟一封長信遞給陸見琛,正合了陸見琛的意。陸見琛對禦史台也頗有些微詞,禦史裡有剛正不阿的,也有趨炎附勢的,有各方大佬的門生來刷聲望資曆的他的立場不用問就知道,也有野生來混日子的。惹麻煩不著調的是少數,然而在大事上,隻要有一個刺兒頭,就夠受的了。
陸見琛數次出手,總是治標不治本,踢走一個麻煩再來一個二貨禦史總是要有人做的。謝麟給他提供了一個思路,不針對人,隻針對事,不要人聽話,隻要立規矩。你可以生事,但是,如果你上的奏本沒有任何依據,甚至是胡說八道的汙蔑,禦史台先自查,上本前先審核。
於是,禦史台內部先掐了起來。支持陸見琛的人不少,許多是挨參的大戶,反對陸見琛的聲音也很大。禦史不能正常說話,要給他們先套上籠頭,則要禦史何用?
京中一片熱鬨,彈劾李丞相的事情就冷了下來。李丞相亦非善與之輩,陸見琛動了,他也趨勢自辯。陸見琛見李丞相與中飽私囊的事情脫了乾係,也借李丞相這一把火上書,以李丞相的遭遇為例,證明任何事情都不能沒有約束。若今天彈一個丞相,明天彈一個丞相,丞相避位,政事堂就要空了。
陸見琛更是請見皇帝,話說得血淋淋的:“有些人當朝廷的禦史台是打手了!當禦史是瘋狗嗎?打架先放禦史?還不能不乾!瘋狗的頭子,說出去好聽?都滾吧他們!查無實據就敢彈劾丞相,他怎麼不彈劾自己個兒發昏?不會做禦史就不要做了嘛,叫人以為陛下的禦史台裡全是這樣的玩藝兒,不夠丟臉的。”
謝麟有關商人驚惶與糧草不足的奏疏也在其中摻了一腳,仿佛證明了任由小官攻擊朝廷大臣的危害。
皇帝左看有理,右看也是有理的,要是禦史鉗口,不能監督百官,尤其不能指摘重臣的錯處,要禦史何用?若是禦史信口開河,豈不是耽誤了事情?皇帝便下旨,安車蒲輪請了謝老丞相入宮谘詢。
謝老丞相人老成精:“老臣曾做陛下丞相,丞相者,調和陰陽,並非非陰即陽。”
皇帝大悟:“不錯!禦史是該管一管了,怎麼管還要再斟酌。”
陸見琛的意見最終被批了下來,禦史上本之前,先將本章集中到禦史台,由兩位上官審核之後再呈報禦前。這是對品級不高的普通禦史而言,似陸見琛這樣的品級,自然是自己直接上本了。
打了兩個多月的官司,陸見琛算是將禦史台眼見要刮起的風給刹住了。陸見琛回信謝麟,頗多感激之詞,更是直言自己的眼光是真的不錯,老早就覺得謝麟有出息了。
謝麟又回信給他,提請他注意不要被人報複了。陸見琛心說,我都差點被歸到李黨裡去了,還怕這個嗎?
禦史台一整頓,朝上頓時安靜了許多。齊王大軍凱旋也到了京城,凱旋不似救急,可以不緊不慢的走。回程已是秋天,為了不踩踏莊稼,走得就更慢了些。好在凱旋的儀式上可以獻俘,齊王又拿到了釋空,回得晚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
三法司又忙碌了起來,秋天了,判完了可以直接殺,不用浪費米糧來養,多好!
判得也很快,自皇帝而下,都是恨透了教匪。釋空理所當然是斬首,其餘圓信等人擬的是絞刑。十分不幸的是,教匪內有為了將功折罪的,供出了圓信的來曆。圓信那位做管州知府的父親此時才知道親兒子做下了這麼一件轟動的大事,緊接著便被“請”到京裡來認人。認出兒子的當場便昏了過去也是該昏一昏的,這是一項足以株連的罪名,按五服遠近,或絞或流,女眷沒為奴婢。
待一切塵埃落定,謝麟已監督著受災各地補種了一季麥子,到來年總不至於全賴朝廷賑濟了。上下都鬆了一口氣,教匪這一頁便算揭了過去了,國家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忙。李丞相與梅丞相小動作不斷,大動作沒有,一眼看去還算太平。
內亂平了,外麵卻又不太平了。
高英今冬依舊是往榷場去,卻中途折回胡人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