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瑱拍胸脯保證:“絕不會賠。”還能大賺呢!他往年進不得京裡做生意,是因為沒個靠山沒個門路,不劃算。現在不同了,他自認賺錢的本事比上不足比下卻是綽綽有餘的!
謝麟微笑道:“那便有勞你了。”
取了文稿,便與程素素登車回家。程素素笑道:“你總與我一道乘車,再有人說你嬌弱。”
謝麟將臉往她麵前一湊:“我這樣兒,放我出去不怕堵了路嗎?”
程素素伸手往他臉上一擰:“小樣兒。”
謝麟將頭擱在她的肩上:“小樣兒還挺好看的,對吧?”
“嗯!太對了!給人看看也行,饞饞他們。”程素素笑著說,她敏銳地察覺出謝麟的情緒不是很對。大概是從三哥說不想被當成豬養開始,謝麟就有點不太一樣了。這是……有所思?
程素素輕聲問道:“我三哥,還行嗎?”
“很可以了。”謝麟中肯地說。
“我以為大家都喜歡大哥的,我們家裡,就大哥最讓人喜歡,他也活得最累,最讓人心疼。其實,三哥也不錯的。”天份問題是真沒辦法,這事兒看爹媽用處都不大,得看天,所以叫天份。
謝麟輕笑一聲:“那是自然。三郎也不叫人討厭的。嗯,難得是他還有赤子之心,醒過味兒來就肯去做,雖然欠些火候,也未必……咳咳,能做一代名將,至少不會是個閒人。”
最初的最初,程家這些人裡,他也就瞧得起一個程犀,每每提起程羽這個蠢蛋,口氣都是極輕蔑的。如今他不這樣想了,能最大限度的發揮自己僅有的那點智慧之光,為自己找到一條還算能走的路,正路。程羽雖笨,卻去思考、去做了。雖然……行動上還是顯蠢,卻不讓謝麟鄙視了。
程素素道:“那我便放心了。”所以,哪怕自家孩子不夠聰明,能學程羽這樣,也是很好很好的呢。
謝麟道:“若邊患不解,榷場不再開,有他上陣的時候,你放心得太早啦。”
“怎麼?”這樣的大政方麵,程素素就不如謝麟知道得多了。
“無解。胡人也要吃飯,咱們私下說,他們不耕不織,縱放牧牛羊,鹽茶鐵米都要仰賴中原……”
一言以蔽之,資源的競爭。做生意互市,也做不過這些人精。長項就是打劫,你說,劫不劫?
所以總是打打和和的。
如果打不過了,再考慮個內附之類吧,先打完了再說!若是遇到強硬有為的敵酋,這一仗拖個數年也絕不稀奇。武學的學生合格之後,想打仗是儘有的,若是情勢緊急,不想打仗的也給你踹過去扛槍。而程珪放到鴻臚寺呢,熬幾年,正遇到與北邊周旋,使節往來,也容易出頭。
程素素道:“那就不很擔心了,已打了這許久,都有經驗了,總比被打個措手不及安全得多了。我固然想他平安,然而世上哪有什麼都不付出就儘得的好事呢?”
謝麟笑笑:“所以說,興亡自有征兆啊。”像程家,天分最差的也不走邪路儘力做事端正做人,不說一飛衝天,至少會一直往上走。至如謝家死了大哥就開始欺負寡嫂,不沉寂個二十年真對不起養了這一窩畜牲。
回到謝府,程素素抱著樣書就要去書房,想了一想,低聲問道:“阿翁問起你,我要怎麼答?借口都快用光了。”
謝麟淡漠地道:“同去吧。老頭子忍了這些時日,也到了攤牌的時候啦。他的耐性從來很足,但是耗光了的時候,發起脾氣來也比彆人狠。裝裝順孫罷了。”
“說什麼呢?”
“極容易猜的。他還沒給你名帖,也沒提哪個夫子合適,對不對?這是在熬我呢。不過也快熬不住了。原也不稀罕,不過還是想看看他的底牌。他給的,我還不大敢用呢。如果沒見過真君子,或許就覺得他不錯了,唉,道靈對你可不是看著你出錯,再教訓的吧?會一直拉著你,不會冷笑旁觀吧?算了,去裝裝樣子好了。”老頭子的壽數不定,所以拖不起,必得讓他們表個態,才不會繼續鬨騰。
“是,我就夾中間兒了。走吧。”
兩人相攜去了書房,謝丞相正望著大瓷盆裡的幾條錦鯉搶食,有些意外謝麟居然一同來了,麵上不動聲色:“坐吧。又有什麼新鮮東西了?”
謝麟道:“不新鮮。”
程素素胳膊肘蹭了他一下,謝麟接過幾冊厚厚的文稿來,往案上輕輕一放:“樣書出來了。”謝丞相沒理他。程素素偷笑兩聲,揉揉胳膊。謝麟臉上不太掛得住了,祖孫倆誰也不說話,熬了好一陣兒,謝麟都想走了,謝丞相才說:“要經得住尷尬。”
程素素隻好打圓場:“你們兩個,快把天聊死了。”
趙騫笑出聲來:“都死去活來好多年了。”
謝丞相歎道:“你們運氣好,我老了。”
謝麟咬咬牙,知道這意思是“你們運氣好,遇到我老了,快死了,不得不妥協,不然等著看我怎麼收拾你們”,條件反射地說:“您不老的時候也印在我心裡。”
程素素掐了他的腰間軟肉一把。
謝丞相瞥見了,說:“你彆給他兜著了,我都老了,不會再收拾他了。”
謝麟飛快地接了一句:“都習慣了。”又若無其事地瞥了程素素一眼,裝傻。
謝丞相聽到“習慣了”怔了一下,才說:“我已老了,習慣就習慣了吧。你還年輕,有些習慣,該改還是得改。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不能及時改觀,就要誤己。”
謝麟不吭聲。
謝丞相對趙騫道:“拿給他吧。”
趙騫取了一份名冊給謝麟,謝麟假裝什麼都不懂,謝丞相也懶得理他了:“你媳婦想辦個書院給你解悶,這等自己辦學的書院,最忌為人作嫁,你有多少功夫窩在書院裡?皓首窮經的大儒們卻可以終生守在書院裡,是以想要有名的夫子相幫,須得先折服了他們。縱不折服,你也要能有一項能長過他們。
你要有把握,就照著這個名單,一一拜訪,論經史文章治學心得。到你有書院的時候再請他們來,才算數。又或者你要會創立製度,讓他們互相製衡,終不能舍了你去。要能在學子身上打上你的印子,要不然,就不如不做。
京官外放為什麼不很情願?離得遠了,聖心自然就淡了。什麼事都是一樣的。”
【又是這一套,非得拖到這個時候才顯擺能耐語重心長!就猜得到你會這麼說,要是連這些都不懂,我還能混到現在嗎?】謝麟心裡想著,聲音微顫,問道:“您知道這書院是怎麼回事嗎?您怎麼能……就這樣說出來這以後的安排?”
謝丞相瞥了他一眼:“所以我才是相公,你才是學士,我出名的是丞相,你出名的是狀元。如今每三年就有兩百進士,就像灑地裡的種子,哪顆能發芽結穗還未可知,半路叫蟲啃了鳥吃了的也多了是。”
謝麟真心誠意地想問:“您能早些說,好好說……”不行嗎?
“那時候你記得住也未必聽得懂,”又說程素素,“想法是不錯的,然而愚者千慮也會有一得,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又怎麼會出賢愚呢?看做。做活計才是水磨功夫。”
“是。”程素素秒認慫,也不是很想跟故弄玄虛的老人家說話了,不是一路人啊。
“好啦,去吧。”
程素素與謝麟又被上了一課,謝麟記下並不服氣,多留了片刻,輕聲道:“今天去了程家,他家三郎……”他很想聽聽謝丞相的評論,會不會有所感悟。
謝丞相默默聽著他的經曆、他的感情,道:“去取二升彈珠來。”
很快,彈珠取了來,謝丞相對謝麟道:“你拿起一個來。”
謝麟拿了。又讓他拿三個、五個,很快,兩掌都捧不下了,謝丞相還讓他多拿,謝麟額上微沁著汗。
謝丞相道:“人多人少,是不一樣的,哪家創業的時候,也是和諧的,難的守成。人、事越來越多,你該怎麼辦呢?擔子越重,心越硬罷了。我倒也想知道,不這樣,還能怎麼樣,才能守住這一族人。我的門生故吏,能向著你的,已經心向你了,不與你交接的,就不給你了,你的資曆也未必能把得住。自己養吧。以後沒有我磨你了,你也就不用與我幼稚了。”
謝麟萬萬沒想到,這些話居然是謝丞相對他最後的“教誨”,他辦完了程羽轉武學的事情,正在皇帝麵前當值,便有內官匆匆跑到皇帝麵前彙報:“謝老相公,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