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心皇嗣的延續,與村口大媽家長裡短講誰家沒有兒子,有著本質的區彆,前者是國家大事,後者……愛誰誰吧,不缺你們家一個。
梅丞相琢磨著,雖說是不靠外戚上位,但是能誕育皇嗣,確實是一重保障的。實例請參考吳太後,那個婆娘的腦子比芝麻還小,可是卻造就、護佑了一門外戚。甚至不需要太子的寵愛,隻要能生,就可以了。李福遇還能滅他滿門不成?隻要不能,總有一朝翻身的時候。
梅丞相含了口參茶,眯起眼睛來看著梅外的梅樹。因姓梅,人們總將他與這梅花聯係起來,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喜歡養個梅樹了,府裡就數梅樹多。看著梅樹虯結的枝乾,梅丞相考慮著該如何下手。不指望這一著就能保佑滿門,至少是一道保險不是?誰要將寶都押在一處,那他一定當不了這個丞相。
咽下參茶,梅丞相挑起下巴,用力抻了抻脖頸。便在此時,一個頗被他重視的文書叫孫格的跑了過來,他做事很靠得住,被梅丞相安排來做篩選名貼的工作。相府每天都能收到雪片一樣的拜帖,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哪些是緊急……都由他條理分明地分好。多少年來,從未誤事。
“慌慌張張的,不像個樣子!”梅丞相斥了一句。
孫格打懷裡掏出一樣東西出來,雙手遞了過去:“老師,您看。”
這是一份奇怪的拜帖,它是由兩片銅片鑽了孔,拿細銅絲擰起來的活頁,在諸多拜帖裡很搶眼,不至於被相府塞進灶間引火。打開來便見一片銅片上用細銅絲釘了一張紙,隻掃一眼,梅丞相的臉上就變了顏色:“人呢?”
孫格臉色不好地答道:“不知道,留下帖子就走了。門上一天不知道收多少帖子,不是特彆出挑的人,沒人記得……”
“誰問你這個了?!”梅丞相暴怒,“這等肖小!混帳!訛詐到我頭上來了!拿著這麼個東西,總有人記得的!去門上,挨個兒問……等等,等等!”不能聲張!
梅丞相暗恨不已,倒也很快地冷靜了下來:“小心查訪,這個無賴不是要錢嗎?總要有交接的時候。綴上去!”
孫格道:“是。”
危及自身安全的時候,相府以罕見的高效運轉了起來。孫格從銅片入手,不久便順藤摸瓜,找到遞帖子的人在城南一個大雜院兒裡住著的個爛賭鬼鼠七。
鼠七不姓鼠,原也是個小康人家的子弟,讀過幾天書、識得幾個字,然而自從染上了賭癮便什麼體麵都沒有了。他有一項絕技逢賭必輸,輸到山窮水儘,能再贏一小把,吊著一口氣不餓死。輸得狠了時,就上牆鑽洞不知道從哪裡掏摸點散錢出來續命再賭一把。活似隻陰溝裡躲著隨時會偷糧的老鼠。
曾有過一個月內輸空七次,又七次續命的紀錄,江湖閒人看熱鬨看得有趣,送了他個引號叫鼠七。從此人們都不喚他真名,就叫他做鼠七了。
孫格去約鼠七見麵,鼠七卻狡猾:“荒郊野外又或你們的地方,我進得去出不來,有錢拿沒命花。要來便到我家裡來。”
鼠七住的地方龍蛇混雜,除了臟亂差,還有一個特點人多眼雜!鼠七覺得這樣安全。
孫格恨得牙癢,轉頭雇了幾個地痞:“鼠七偷了我的東西,你們去將他綁了來打一頓!我寧願追回的財物都給你們做辛苦錢,也不能便宜這等無賴!”
地痞既有錢拿,打誰不是打?卷起袖子奔到了鼠七的家裡,將他一通暴打,隨他們同來監工的孫家仆人卻尖起眼睛來試圖搜尋可能存在的證據。鼠七的帖子上能寫出信的內容,就代表他看過原信,這是個禍根,必得找到。不然沒了鼠七,還得有貓七狗七!
大雜院裡忽啦啦跑出一堆看熱鬨的閒客,沒有一個人勸架,都看得津津有味,指指點點地取笑。正熱鬨間,忽然聽到鐵鏈嘩嘩地響,配以粗聲的吆喝:“看什麼呢?鼠七,出來!”
萬年縣的差役到了,他們接到了報案,某商鋪的丟了錢,在窗戶上還留下了腳印。有人指稱,看到鼠七在附近徘徊。商鋪有懸賞,衙役們跑得就勤快,恰遇到鼠七大喊:“要殺人滅口啦!”
又截住一樁大案子。
鼠七此時也顧不上要錢了,抱著衙役的腳:“快帶我去衙門裡吧!不對!不能去衙門裡,梅丞相要殺我!怕我揭露他犯罪的事兒!我死了,那信你們也得不到,自有人將它將到該送的地方去!”他抻起了脖子大喊,叫嚷得人儘皆知。
地痞們麵麵相覷,拿錢打人是他們常做的事情,有時候心情好不給錢也照打,怎麼會殺人了?還牽扯到丞相了?本能的,他們覺得事情不大妙,一個個撥腿就跑。差役一看,更以為是真有內情,一個個也奮去去追,雖走脫了兩個翻牆的,大部分還是拿到的。孫家仆人反應可不及街頭鬥毆當飯吃的地痞,沒等反應過來就被拿下了。
鼠七讀過書、混過街頭賭坊,腦子總算不太笨,扯起嗓子:“梅丞相是姓古的罪人的走狗!”
事情想蓋也蓋不住。
古往今來,許多大事都是由小人物給弄壞了的。比如一個官,看起來清廉,實則貪腐,直到有一天,他家裡進了一個賊……
鼠七的事情鬨大了之後,程素素並沒有就此收手。照她的估計,有這麼個引子,李丞相怎麼著也得爆發了,也知道是她在做事了。她需要再做一件事,這須得狐假虎威,借一借謝麟的麵子才能請得動另外一位重量級的人物入場陸見琛。
蘭台白居易近來過得也不錯,整頓了禦史台,令整個蘭台風氣為之一清。剛正不阿的禦史多了起來,先前不得已為黨爭所累的禦史也擺脫了窘境,陸大夫真正成了蘭台主官。禦史們很乖,很正直。
陸居易也很正直,他也是書院的常客,發生大事的時候往天一書院走一遭是很有必要的。謝麟的態度陸見琛也是看在眼裡的,幫李丞相是肯定的,但是他需要明確幫到什麼程度,謝麟不可以成為李丞相的附庸,謝麟要是附庸了,則看好他、為他奔波忙碌、早早就被挖牆角的陸見琛又成了什麼了呢?
陸見琛不太客氣地道:“芳臣,你的處境我們都明白,確實需要老前輩指點,李相公與程家有淵源,自會看顧於你。你也不能隻受他的恩,不還他的情,然而過猶不及。”
謝麟食指抵著額角道:“陸世叔,稍等,見一個人。”
要見的就是程素素了。
陸見琛瞳孔策縮,頷首:“原來如此麼?”當年的事情不大不小,不大,人們容易將它扔到記憶的角落裡不會經常提起,不小,見到了引子就又能想起來了。
程家和梅丞相才是有仇啊!搭了一條命進去,還蹲過一回大牢。
程素素盈盈拜倒,謝麟亦長揖:“這口氣,我不能咽。”
沒得講,老婆吃了虧,怎麼能不幫忙找回來?
陸見琛沒有鬆口:“當然,這口氣不能咽,但是,要做到什麼樣子呢?芳臣,你們夫婦可不能做彆人的先鋒。”
謝麟道:“世叔,我們夫婦文弱得緊,哪做得了先鋒?若自己能做得了,也就不敢勞煩世叔了。”
陸見琛並不好哄,眼睛在兩人身上滑來滑去,估摸著這夫婦二人的想法:“你們要做到什麼樣呢?”
程素素低聲道:“請您也參李相公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