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史垣做噩夢都忘不掉的聲音,他剛才是怎麼想的來著?【現在一點也不恨魏虜了,如果九王子現在出現來跟他討價還價,他保證能夠和和氣氣地跟九王子講話!】
那聲音由遠及近而來:“咦?倒不是生人。”
史垣&謝麟&程素素:誰要跟你熟啊!
白天不能說人,來的就是九王子,隨從史垣也認得,一個呼延英,另一個也是副使,卻是魏國的文士,叫做季達的。做陪的那個就更熟了,乃是謝麟的好友張起。
九王子就愛到處蹓躂,如今正是賞花季,到玄都觀也是應有之意。他就愛看著南朝的官員們急得團團轉又拿他沒有辦法的樣子,且四下走訪也不是沒有收獲的。宮中與兩府拿他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你要轉,好,我派人陪著你。地位太低的攔不住他,便將皇帝信任的張起派了去。
張起對京城既熟,人也算機靈,勉強算是看住了。其實起張被派過來,是另有一項任務,宮中那位皇帝與兩府也都不傻,知道魏主兒子多,也有了一絲利用九王子生事的意思。張起的身份做這個暗中接觸的人,也更能取信九王子。
九王子那裡呢,也未嘗沒有利用這次出使的機會為以後布局的意思。
是以史垣鬱悶,但是宮中兩府與九王子相處起來,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麼的劍拔弩張,反而有一絲絲的默契在內。
今天,九王子要賞花,張起意思意思地為難之後,也就陪著來了。
日子是九王子特意挑的,休沐日,就意味著大量的官員不會處置公務,賞花季,意味著他們中會有不少人四處走動。跑出城或者跑到彆人家去,現在是不要想了,但是“偶遇”還是有可能的。
九王子也不確定自己會遇到誰,但是隻要遇到了,他就能再發揮一點作用。如果不是他談判的時候提的條件太氣人的話,單以他的形象,就能博得皇帝與兩府的好感,至少也是惋惜卿本佳人,奈何做賊。那不需要直麵他的心機的人呢?
在看清賞花人的時候,九王子扼腕眼前二位都是對他沒什麼好感的人。相較於九王子的表情自然,呼延英見到程素素開始就帶著點咬牙切齒。程素素也很絕,史垣、謝麟都起身相迎,她本也是很有風度地站起來的,呼延英一個眼風掃過來,她一旋身,紅裙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帶起一地落花,然後就躲到了謝麟身後了!
更絕的是謝紹,一拉妹妹,小兄妹倆跟著躲到了程素素身後,兩雙小胖手緊緊抓住了母親的裙裾。
呼延英:……
九王子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地打圓場:“看今天天氣不錯,出來轉轉,不想遇到了。叨擾了。”然後就大大方方地走上前來。單手背到身後對呼延英打了個手勢。
呼延英並不是個分不清輕重的人,但是太可氣了!他長這麼大就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虧,還不好找補!
在九王子的圓場之下,張起也記起了自己的任務,與謝麟搭上了話,呼延英依舊氣呼呼的,這生氣就有三分是真、七分是假的。九王子笑道:“你在這裡會嚇到小孩子的,去彆處逛逛吧。”呼延英起身,一禮,抬腳就走。張起略急,這兩下分開了,他盯哪一個是呢?
思忖的功夫,呼延英已經走遠了,快到程素素想說自己帶孩子去休息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眾人愈發覺得九王子不簡單,又看季達,要將他也看好。九王子隻覺有趣,季達也一派安然。九王子找了個話頭,指著紙筆:“諸位是要做詩嗎?仿佛聽說是計相出題?”又好奇地湊過去看。
九王子當然已經知道程素素沒有那麼的單純無害,上次來沒有目標便罷,這一次稍一留心,程素素一般般的事跡他也知道了。不過他依然有一個觀點:沒有呼延英記恨的那麼絕,呼延英絕對是因為是極少吃虧之後抹不過麵子來。
聽到“詩”字,程素素就頭痛,九王子更覺得有意思了,故意提了出來:“娘子是計相學生?是給娘子出的題嗎?”季達也跟著一搭一唱的:“不如可否請題一觀?晚生也很想知道是什麼題,想試試手。”
史垣當然不肯示弱,學生水平太差了,詩,是絕不會再出的,還是那個對子。對子也不算難,拆字而已,季達的心裡也試著對了兩個,隻是覺得微有不足,不如這“思社稷”格局大。程素素心裡閃過好多下聯,最終定格在推了謝麟一把。
“這就是我的下聯了。”
九王子笑了:“這可不能代為捉刀。”
史垣恨鐵不成鋼地斥道:“你推他做什麼?”
程素素道:“他姓什麼?”
張起忙說:“當然是姓謝啦。”
“寸身言謝,謝天謝地”程素素拖長了調子,最後三個字一個一個地在舌尖打著轉兒飄出來,“謝~芳~臣~”
臣字從唇齒間逸出之時,程素素突然心生一股感動。眼睛也越來越亮,幾乎冒出星光來了,笑容慢慢綻放,不再戲謔,整個人都發光了。她確是該感謝遇到了謝麟,感謝謝麟對她的縱容。
季達扼腕,程素素說前四個字的時候,他就已經悟了,謝天謝地謝君王呀!不想程素素卻說了謝麟,然而此時卻不好糾正她!一介婦人,謝完天地謝丈夫,有錯嗎?當然沒有!接著她的話來改她的句子,有出息嗎?更沒有。接著挑釁來顯示自己的文采,為己國爭光嗎?挑釁個女人,沒出息,挑釁這個女人的丈夫,贏不了。錯失了一次長己方氣勢的機會。
張起大笑:“妙妙妙!”
謝麟臉上一紅,小指頭與程素素勾在了一起,臉上是矜持的得意。史垣也不生氣了,心道,蠻夷就是蠻夷,挑釁都不挑時候,好好兒的玩兒,又不是國宴招待,你冒的什麼頭喲。活該被噎著了吧?我跟你說,她最會憋屈人了。
九王子與季達都不再發難,轉而說起桃花、道觀,九王子好奇地問:“聽說這觀裡真的出了一位神仙?”
這事是程素素心頭一根刺,當即說:“並沒有人親眼見到,雜談趣聞罷了。”
提到紫陽真人,程素素就不開心,這種心情一直持續到會麵結束。九王子也知道自己不大受歡迎,他還是沒有絕了要將謝麟收入囊中的心,表達了自己的善意之後,預備離開琢磨其他的方法,理由也是現成的:“阿英不知道去哪裡了,彆是迷了路,咱們去找他吧。”
張起隻能遺憾地起身,與謝麟擦肩而過的時候,還對他挑了挑拇指。
謝麟的好心情一直持續了很久,心情好到程素素回府之後要去親自見見遊兆,他都很快樂地說:“我與你同去。”
兩人上了車,謝麟喜孜孜地問:“這個遊兆,有什麼要緊嗎?”整個遊家都沒什麼要緊好吧?如果是擔心打入魏國的間諜,將遊氏族人控製起來就可以了。且遊家的事情過去數年,再過兩年事情冷下來的時候,人長大長變了樣子,也是常有的事情。
“有些人不□□份了,得加緊給他們找點事做了。”程素素慢悠悠地說。
今天九王子與呼延英的態度說明,呼延英的生氣大半是裝出來的,更像是拿這個當個理由好作怪。九王子亦然,他也不會全信了程素素。
所以要用到遊兆。
程素素有一個大膽的計劃探探遊兆的口風,試著將遊兆給收伏了。遊兆是擊登聞鼓,而不是直接投了魏國,可見他並不想叛國。這個前提有了,其他的事情就都好辦了。
謝麟往身後一倚:“書倒沒有白讀。”
遊兆的書當然沒有白讀的,見到謝麟與程素素,他也是不卑不亢的,激動略有一點,仍然質問:“大人這是要私設刑堂嗎?我往訴冤,大人使人攔截綁架於我,置國法於何地?”
謝麟道:“你有什麼冤要訴呢?”
遊兆有些失望,有些鄙夷地道:“大人是怕我告你嗎?”讀書人對謝麟總有那麼一點點親近的情節,此時聽謝麟這麼問,偶像破滅了。
謝麟好笑地問:“你有什麼好怕的?”
“那麼請問大人,朝廷為什麼與魏虜和談了?!”
“這不是你該問的。”
“這正是我該問的!”遊兆突然變得很激動,“遊家犯了國法,大人依法論罪,我無話可說。現在又要和談開榷場了,交易再開,先前的治罪仿佛是一場笑話了!”
謝麟道:“哪怕是在朝廷開了榷場的時候,許多物資也是不允許交易的。什麼時候都是罪過。”
遊兆仍然有話說:“那給我們彆的生路了嗎?!要抽稅、要交易魏虜的特產的時候,就放任我們貿易。突然就關了榷場,遊氏宗族未出五服者百餘人,仆役、夥計近千人,還不算上下有交易的商家,這些人是要吃飯的!總不能舊碗不給新碗!”
程素素突然叫了一聲:“櫻桃。”
櫻桃也很爽快地站了出來:“那不是你們遊家慣做的事情嗎?”
遊兆眯起了眼睛,剛才這人一直一聲不吭的,現在聽聲音他聽出來一點了,老鄉啊!記憶被觸動了:“你……你是馮家小娘子?”
櫻桃冷笑道:“當年你們遊家看上我家貨棧,可不就是砸了舊碗還不許我們自己找碗吃飯嗎?”
遊兆氣勢弱了下去:“遊家遭了報應啦。”
“那你還嚷嚷什麼?”櫻桃冷笑傻x2。
遊兆忽然大聲說:“那是不一樣的!朝廷不能這樣。”
謝麟坦然地說:“唔,是我的錯,手太慢,沒在你們犯法前就遞過碗去。”
遊兆一噎。
程素素此時才說:“既如此,我便再送你一個飯碗吧。如今魏國九王子正在京師,你們家與魏國有舊,總能去混一口飯吃的。隻止一次,下不為例。”
“不!”遊兆驚怒異常,“我不去!”
程素素摸著下巴:“你這登聞鼓,敲得好沒道理。究竟是想要什麼呢?”
“就是要個說法,我……”此時遊兆也冷靜了下來,他消息不暢,得知消息之後頭腦一熱就上京來了。這些日子委實受了許許多多的委屈,也知道遊氏犯法,隻是……意難平。當時隻想著,為何這麼急?再給他一點點時間,他有了個出身,遊家就可以從走私貿易中脫身了。明明好日子觸手可及的,卻連這一點點的光陰都不給他。遊家定了罪,忽然和談了?!那遊家的罪是白受了嗎?
“遊氏族人沒有犯罪的,都還在,”程素素慢騰騰地說,“你自己好好想想。”盟約還沒最後敲定,九王子還沒走,時間還有得是。她對遊兆的邏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