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將來要與一未曾謀麵的男子過一生,她便茫然煩擾,倒也不是懼,隻是多少有些覺得無趣罷了。
她回過神,便見信國殿下正努力地挺直腰板,努力地顯得成熟穩重,為了顯得高些,連腳尖都幾乎踮起來了,期待地望著她。
鄭宓一時沒反應過來,不解地看著她。
明蘇眼中閃過一抹急色,口中卻力圖鎮定道:“我前幾日將《國策》讀完了,先生誇我見解獨到,天賦異稟,悟性好。父皇也誇我讀書快,假以時日,一定能比肩大儒。”
鄭宓知道她讀書很在行,點了點頭,笑著道:“殿下刻苦勤學,臣女也很佩服。”
明蘇聽得唇角微翹,可聽她一句說完,就沒有了,沒再說些旁的,又急了,想了一想,再道:“我性子慢,好相處,悠然閒適之人與我一處,一定會過得很自在的。”
鄭宓再是遲鈍,也明白她想說什麼了。她忍著笑意,道:“殿下確實從容不迫,很有古人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風采。”
明蘇聽她誇她,可還是沒有聽到想聽的,咬了下唇,又道:“我母妃雖有些嚴厲,但從不愛為難人,也不……”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遠處一聲驚呼打斷了。
“殿下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叫小的好找!”數名宮人小跑著趕來,為首那位急聲說道。
一看便知,信國殿下必是使計甩了身邊的宮人,跑到這裡來等她的。
按宮中的規矩,皇子公主們年未滿十歲,身邊是不能少宮人侍奉的,這一條宮規防的是小殿下們年幼,照顧不好自身,遇事身邊沒個使喚的人。
明蘇頓時偃旗息鼓,像是正在裝大人模樣的孩子當場被人揭穿,打回了原形。她低下頭,露出幾分尷尬與喪氣來。
宮人們來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身前。他們自烈日下趕來,身上帶著陣陣灼人的熱浪。鄭宓不由往樹蔭外望了一眼,熾熱的陽光與墨綠的草木光影交織,昆玉殿的一角飛簷從樹後橫刺出來,黃色的琉璃瓦在烈日下光芒刺眼。
這一幅景,成了盛夏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這夏日,仿佛永無止境。
“你有我啊,我很可靠的。”明蘇稚氣的聲音在耳邊輕柔地響起。
鄭宓回頭看她,看到了一雙執拗的雙眸。
後頭發生了什麼,她們是怎麼入殿,又是如何飲宴的,就全部沒有了。
夢就斷在了那雙執拗的眸子裡。
鄭宓醒了。
她坐起來,倚著床,偏首望窗外,天方蒙蒙亮。夏日晝長夜短,看天色怕是左不過寅末。
怎麼夢到那日的事了。鄭宓抬手捏了捏眉心,頭有些疼。
她也沒想到,事隔經年,那一日的事她竟然還記得這麼清楚。那一年她十四,明蘇九歲,都還是少不更事的年紀。
明蘇極力顯得可靠,也不過是九歲孩子的喜歡,想要與她時常一處玩罷了。
鄭宓想著,麵上卻不由自主地帶出了笑意,笑意還未完全展開,又消失了,隨即是長久的沉默。
睡是睡不著了,鄭宓也沒躺回去,倚床靠著,不知出了多久的神,殿外有一聲音響起:“娘娘可醒了?”
是她貼身的女官,來喚她起榻了。
鄭宓出神被打斷,口中說了聲:“進來。”思緒卻猶停留在那一年的夏日。
女官名雲桑,是宮中的老人了,行事最是妥帖。她領頭入內,身後跟著數名宮女。幾人先行了一禮,而後按著規矩在殿中忙碌。
南側的窗被打開了,呼吸吐納間驟然清爽起來。
鄭宓望向窗外。
天已大亮,陽光普照,窗外的那樹梧桐生得枝葉繁茂,很具生氣。鄭宓卻想起夢中烈日照在樹葉上的灼熱,想到陽光明亮得刺目,想到昆玉殿簷上金燦燦的琉璃瓦。
同是夏日,同是這座宮禁,今年的盛夏卻遠不及那一年的太陽強烈,水波溫柔。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鄭宓在心中細數歲月。
冷不防耳邊響起一聲:“娘娘,早膳已備下了。”
鄭宓猛地回神,看到床前恭敬福下身,等著伺候她起榻的宮人,她神色恍然,仿佛回到了那場夢中。
不是五年前,是十年前。
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