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很少笑了,縱是笑,也多是冷笑,譏笑,乍然隨心而發的笑意,卻是容顏澄澈,猶帶著年少時的溫潤純粹。皇後想起亭中趙美人說的那句“瘋狗”,心頭像是被狠狠地剮了一刀。
她柔聲道:“午間才囑咐了你,你怎麼還沒多添身衣衫?”
這回她不等明蘇再敷衍她,朝身後招了招手。皇後傍晚出行,宮人必會備上衣物,以備天氣驟冷。她一招手,雲桑立即會意,捧了她的鬥篷上來。
鄭宓接過,往前走了一步,明蘇意識到她要做什麼,下意識地後退,明顯是要拒絕。皇後卻像是沒看到,將鬥篷披到了她身上。
“你的身子,尤其不能疏忽保暖。”皇後親自為她係上領口,目光微微下斂,口中緩緩道,“你若不願穿我的衣袍,下回便自己添足了衣衫。”
明蘇身子僵直,目光平平地看著前方,一動也不敢動,也不敢去看皇後的眼睛。可哪怕沒有與她目光接觸,明蘇也很緊張。
鄭宓係好了領後,後退一步,上下一端詳,很是滿意。
鬥篷是正紅色的,繡了雲彩繚繞的鸞鳳,拿來與公主穿,也不算逾製,明蘇膚色白,紅色的鬥篷,將她的氣色襯得很好看,與她發上的嵌珠龍鳳也恰相稱。
唯一可惜的是,這領鬥篷,不是她親手做的。
皇後笑著誇了一句:“真好看。”
她溫和的目光看著她,語氣柔和,像是說著世間最誠摯的話語。
明蘇僵直的身子更是筆直地挺立,心下有些慌,她不願與皇後多加糾纏,道:“娘娘趕來楓林,想必是有事要說,天色不早,兒臣還要趕著出宮,請娘娘快些說罷。”
一麵說,一麵後退了一步,與皇後拉開了距離。
她顯然有些抗拒,鄭宓也不好逼得太緊,斟酌了一下言辭,方道:“那枚金簪,可還在殿下手中?”
明蘇微紅的臉頰登時冷了下來,眼底閃著警惕,打量著皇後,唇畔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早已被我親手沉入湖底。無緣無故,娘娘問那金簪做什麼?”
鄭宓一看她這反應,就知不好,可話已出口,不好收回,隻得道:“那日一見,覺得喜歡,故而來問問,若還在,不如轉贈與我。”
“轉贈與娘娘,讓娘娘日日戴著,來汙我的眼?”明蘇覷著她笑道,那笑意中卻是不帶一絲溫度。
原來她的東西,她看一眼都覺得汙了眼。
鄭宓忽覺喘不過氣,胸口悶得厲害,她扶著雲桑的手,維持住麵上的平靜,話中帶著安撫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彆多心。”
明蘇打量著她,她早覺得這皇後不簡單,此時更覺如此,涉及到鄭宓的事,她便很易怒,但同時,心思也更清明。
她朝前走了一步,道:“兒臣記得,瑾嬪將金簪獻上那日,娘娘也在,那時娘娘便問過兒臣會如何處置這金簪,時隔一月,娘娘又來問,可見對這金簪很是關心,當真隻是因喜歡?”
鄭宓回道:“隻因喜歡。”
明蘇再三打量她,鄭宓並不回避,由她看,明蘇點點頭:“那便好。”
說罷,也不欲多留,告退了。
鄭宓看著她走遠,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楓林中,方喘了口氣,徐徐地彎下身。心頭悶得仿佛壓了塊巨石,疼得痙攣。
雲桑急道:“娘娘怎麼了?婢子這就去召太醫來。”
她說罷要走,鄭宓拉住她的手,連話都說不出來,心間滿是懊惱,早知明蘇恨她,又何必再試探這一回,惹她動怒。
她緩了好一會兒,才直起身,雲桑見她氣色虛浮,很是擔憂,鄭宓卻道無礙,又吩咐:“傳本宮懿旨,趙美人無視宮規,以下犯上,罰俸半年,禁足三月,宣示六宮,令六宮諸人以此為戒。”
雲桑一怔,禁足,罰俸,都還不算為難,可宣示六宮,便有些當眾羞辱的意思了。打趙美人的臉,便是與賢妃過不去。
雲桑急道:“娘娘既是生氣,應當亭中便罰,拖到現在,倒顯得娘娘記仇小氣了。”
“亭中罰,是公主為我出頭,賢妃要記恨,隻會記恨公主,現在罰,便是我一人的意思,與他人無關。”鄭宓淡淡道。
雲桑明白了,娘娘是不想將殿下牽扯進來。
她忽然想到方才在亭中,娘娘分明是不在意趙美人無禮的,可她現在卻重懲與她,究竟是因趙美人對她無禮,還是離開亭子時,聽到趙美人對殿下出言不遜。
雲桑看著皇後冷凝的側臉,卻不敢問了。
明蘇一離開楓樹林子,便將鬥篷脫了下來,丟給玄過,道:“燒了。”
說罷,左手碰了一下右邊的衣袖,像是在尋找什麼慰藉。可當真碰到了,明蘇的眼角眉梢又好似染了霜雪一般,很快便克製地將左手負到了身後。
玄過接過鬥篷,也瞥了眼她的右袖。
金簪被撈上來後,殿下日日攜帶,就藏在右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