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念頭一浮起,明蘇便蹙眉想道,理她作甚,與我何乾!
她接著往前走,走到一處岔道口,往左是仁明殿,往右可出宮。她停住步子,又想起方才,皇後問她是否有生生世世都不願放手的人,她答自然沒有,皇後卻說她有。
難道她心中有人?那她做這皇後該多不情願,這便是大婚當日她與父皇起齟齬,而後得了半月禁足的緣由?
不像,她不是這般衝動的人,既已入宮,萬事成空,應當埋葬過往才是。
也不對,若是埋葬過往,又何必告訴她。
她是她什麼人,沒道理將這等心事說與她。
忽起一陣秋風,吹得明蘇一陣哆嗦,她一下醒了,氣惱得不行,重重一甩袖,朝右大步離去,心中暗罵,興許根本沒什麼心上人,是皇後扯的慌,故意引她注意,目的就是勾人!
她算是瞧出來了,這個皇後,果然歹毒,她千萬要小心,不能著了她的道。
明蘇沉著臉,心中暗罵,罵完又空落落的不得勁,於是臉色更難看。使得遇上的宮人們皆低眉順眼,不敢抬頭看她,唯恐信國殿下一個不高興,便拿他們出氣。
鄭宓已回了仁明殿,有種大夢初醒的恍惚。
她坐在閣樓裡,翻著書桌上的一本書。這是本《詩經》。裡頭有明蘇落下的筆跡,是她幼年學詩時所用,數年光陰輾轉,這書遺落在書桌上,便一直在這裡。
鄭宓翻開,裡頭一句句的心得箋注在字裡行間寫得密密麻麻。鄭宓一頁頁翻,翻到《陳風》那一篇“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邊上卻隻簡簡單單的注了一句話——“說的我阿宓”。
鄭宓不禁輕笑,想象出明蘇念到這篇時忽生頑皮,寫下這一句,而後沾沾自喜,以為神來之筆的得意。
真是可愛啊,那時的明蘇磊落光明,笑起來甜甜的,偶爾會起壞水,卻透著孩子心性的純粹頑皮,很招人喜歡。
“娘娘,去打聽的人回來了,說是公主府入賊人不假,殿下卻未遇刺,賊人也拿住了,殿下審問了幾句,當夜便釋,說是一場誤會。”雲桑來稟道。
不是刺客,鄭宓便放心了,她揮了下手,示意雲桑退下。
雲桑便退去了閣樓外。
鄭宓又想會是什麼賊人竟夜入公主府,先被擒,又獲釋,她想了半日也無眉目,想著想著倒想起明蘇待她冷淡的模樣來了。
冷淡倒還好,鄭宓無奈想道,若是知道她是誰,恐怕便不止是冷淡了。
隻是她也困惑,她知那事是她做得過分,虧欠了明蘇,可她那時斷斷想不到,會讓明蘇怨憤至此,以致連她死了,都不能原諒。
鄭宓揉了揉眉心,將手心貼在《詩經》上,封頁冰涼的,手心一貼,就泛起溫熱,鄭宓對著窗外的那一株株秋意浸染過的樹出了會兒神,將那一段時日的情形又回想了一番,又覺明蘇這般恨她,也在情理之中。
那日傍晚,明蘇去而複返,來到教坊,與她急匆匆地說,京師待不得了,又將她在紫宸殿中竊聽到的話說了一遍。
“我帶你走。”明蘇利落道。
鄭宓想的也是逃,卻沒想她也同行,不由驚道:“你也走?”
明蘇點頭:“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公主我不當了,我們一起走。”
她那時隻顧著計量明蘇與她一起走了,淑妃娘娘怎麼辦?她的公主之位便這般說不要就不要了?來日她後悔又該怎麼辦?
許多計量之下,竟沒留意,明蘇雖惶急,可眼底卻蘊含著一份期待。
仿佛她們不是逃命,而是私奔。
隻要躲過了追殺,天下之大,隨處可匿。
她知她放不下家仇,但那一刻她猶是存了一瞬期盼,期盼她們能和好如初,相守度日。
許是時間緊迫,來不及爭執相勸,又許了解明蘇的為人,知她下了決心便不易改,再或是她不願承認她其實也不想與明蘇分離。
於是鄭宓回道:“好,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