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碸悶悶道:“沒給我畫過。”
梁白玉的筆尖一停:“明天。”他撩了下垂到紙上的長發,“明天給你畫。”
陳碸微側頭,目光落在充滿生活氣息的院子裡,明天……
會有嗎?
陳碸的內心世界走過了好幾個春夏秋冬才走回現實中,他見梁白玉還在畫汽車,便說:“不都畫好了嗎?”
梁白玉含糊不清道:“再畫會。”
“可以了,”陳碸低眸看他背上突起的蝴蝶骨,“已經很好看了。”
“那就更好看點。”
陳碸不出聲了。
過了會,梁白玉畫完了汽車,開始在另一張紙上起線稿。
陳碸看了片刻,看出是彆墅。
戶型還不是隨便畫的,是西城富人區那一代的特色。
陳碸一語不發的凝視梁白玉,他的頭腦有些發昏,從昨晚受傷後到現在都沒休息,早就不知不覺的超過極限了。
梁白玉在構畫洋房一樓的時候,一雙長臂從後麵摟上來,掌心擦著他的腰蹭到前麵,十指扣住。
猶如一把鎖,鎖了他的肉|體和靈魂。
楊鳴的墳在大山東南邊,附近有他喜歡的毛栗子和猛子,一個秋天吃,一個夏天成熟。
梁白玉跟陳碸過去時,墳前蹲著個人,是楊玲玲。
“小楊老師。”梁白玉喊。
楊玲玲回頭望去,她的麻花辮剪掉了變成很短的男人頭,整個人老了很多,眼神不清澈了,眼角也長了不少細紋,皮膚泛黃粗糙。
相貌和狀態都看不出是一個妙齡女子。
楊玲玲見到陳碸身邊的梁白玉,表情很平淡,仿佛那些恩怨跟不甘,以及看他能不能活到年底的醜惡心理,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新墳的左右兩邊各插著一個白吊子,隨風亂扭。
梁白玉坐下來,拿出楊鳴去年送的那把小刀,削柳樹枝。
陳碸在幾步外跟楊玲玲談話。
“走了也好,是好事,不然我們會在茫茫人海找下去,一輩子都沒個頭。”楊玲玲平靜的說,“這樣挺好的。”
嘴上說著釋然了解脫了,下一刻就捂住臉,泣不成聲。
村裡新來的醫生說話輕聲細語,也很有學問認真且專業,他檢查完她弟的屍體告訴她說,她弟經過了漫長的努力才掙開捆綁他的繩子,卻沒有力氣發出求救,最終堅持不下去的昏迷在山洞入口處。
隻差一點,就能爬出去了。
爬出去了,被山裡的護林員碰見的幾率有五成以上。
而且……
她弟的衣服上有兩個字,用血寫的,都乾了,很不清晰,筆畫也沒不完整,但她還是能分辨出是“樹,偷”。
那是他不知道自己被發現了以後要昏睡多久,怕醒來樹已經被偷了,才做的提示。
指望發現他的人,能在看到他留下的字後,立刻通知所有人看好樹林。
他死前都還抱著希望。
對這座大山的守護,對生命的熱愛。
“活活……活活餓死的……”楊玲玲哭得快要喘不過來氣,要不是她今天清晨剛好回來辦點事,她怕是要過很久才知道這個消息。
認屍的時候爸媽當場就昏了,白天是她一個人處理的後事,不敢想她弟死前經曆過怎樣的絕望。
“凶手是昨晚偷樹的團夥之一!”楊玲玲徒然放下手大叫,“鳴子多半是從我二舅家回來的路上無意間撞見了那夥人,偷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他們怕事跡敗露己劃被破壞,就把他綁了丟山洞裡……”
陳碸聽著楊玲玲的仇恨,注意力一直放在梁白玉身上,所以他用口型說了什麼的那一秒,陳碸就捕捉到了。
“趙文驍。”陳碸轉述道。
楊玲玲愣住。
“他在外麵做的,應該是木材生意。“陳碸說。
楊玲玲牙齒打顫,去年她問趙文驍回來做什麼,他露出明朗的笑說家裡想他有個伴,還說老家的人和山水都讓他感覺親近懷戀,之後趙文驍對她弟做了臨時標記,她就不關心他的事了,他們漸漸沒了交集。
原來他事業有成了回村,衝的是山裡那些名貴老樹。
“他淹死了。”陳碸說。
楊玲玲眼裡的恨意沒有消散,這並不能一命抵一命。
她弟弟還那麼年輕,太無辜了。
楊玲玲要暈過去,樹叢裡冒出一道緊張的叫喊,“玲玲!”
一個陌生alha跑了過來,長相很普通,呆頭呆腦的,他跟著楊玲玲哭,手忙腳亂的哄了幾句,攙扶著她離開。
陳碸走到墳前。
梁白玉還坐在那裡,他削了一把樹枝,握住,放開。
樹枝全部散在地上,梁白玉把不跟其他樹枝挨著的一一撥開拿走。
陳碸看他玩小時候玩的遊戲。
梁白玉玩了會,忽然歎口氣:“楊老師的弟弟調皮搗蛋還不知好歹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他如果還活著,春天會纏著我玩這個。”
陳碸不語。
梁白玉把西褲口袋裡的兩張紙拿出來,叫陳碸擦了根火柴。
紙上的汽車和洋房燒起來,沒什麼煙。
梁白玉把長發攏到後麵,他托著腮:“小孩……”
“楊……鳴……”
他第一次念出少年的名字,有點生疏不自然,於是他多念了幾次,“楊鳴,楊鳴。”
“楊鳴呀。”
在另一個世界要夢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