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千山的語調淡淡的,舉止也是一派從容,但長青還是覺得他說這話的時候,帶了些自嘲的意味兒。
長青不敢多話,陪著他來到包廂門口迎客。
不多時,就見樓梯處走上來幾個年輕男子,當先一人身量高大,穿一身淺灰色常服,眉眼方正,顧盼之間顯得從容又機敏。
這人薛千山見過,就是之前來過“薛記”的陳原禮。
他走上樓梯之後,就避讓在一旁,讓出了身後一襲華服的大理寺少卿。
薛千山連忙上前行禮。
這是他第一次與鳳隨在這樣近距離的情況下相見,麵上雖然端著大家少爺的風度,心中卻多少有幾分拘謹。
隻看外表,鳳隨無疑是一位非常英俊的青年,但他眉眼之間的神采卻比五官的輪廓更為出眾,仿佛名家巨匠精心打造的一柄寶刀,刀鋒尚未出鞘,無形的殺氣卻已經破壁而出,令人不自覺的便生出敬畏之意。
薛千山在心裡暗讚這青年武將果然風采奪人。
緊跟在鳳隨身後的是一位容貌俊美的青年,身量與陳原禮相仿,穿著一身普普通通的天青色常服,舉手投足間帶著習武之人的乾脆利落之感。
這也是與薛千山曾有過一麵之緣的熟人。薛千山記得他有個挺特彆的名字,叫司空。
司空是這三人當中年齡最小的一個,神情之間卻並沒有他這個年齡的人常有的銳氣與驕傲,反而顯得有些散漫隨意。
不像是公差,更像是落拓不羈的江湖浪子,看似灑脫直率,卻讓人看不透他。
薛千山就覺得鳳隨和他的下屬,看著都不是簡單的人物。而鳳隨對這兩個人,顯然也是十分器重的。
薛千山將主從三人迎進了內廳,分主賓落座,又請鳳隨等人點菜——今日雖然是鳳隨請他,薛千山卻不敢真當自己是座上賓,因此麵子上客氣到了十分。
司空和陳原禮以陪客的身份坐在一邊,他也在打量薛千山。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遇見的最有錢的人,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他注意到薛千山表現出來的儀態,又與在當鋪初見時的那天不大一樣了。那時的薛少東溫和、圓滑、通情達理,今日的薛千山則更多的表現出了他世家子弟該有的風度與儀態,進退有度,彬彬有禮。
司空就想,這位少東家該不是在麵對鳳隨的時候也感到緊張吧?
人在緊張的時候,多少就會端著架子,用一些外在的、形式化的東西來武裝自己。相反,他當初在麵對司空和陳原禮的時候,才是遊刃有餘,真正放鬆的狀態。
司空又偷偷打量鳳隨,覺得鳳隨還是平時的樣子,既不高高在上,也不刻意親近,隻是話要比平時略多一些。
他先是向薛千山道謝,感謝他配合大理寺的公差辦案,之後又聊家常一般問起了薛家在西京成裡的生意。
注意到司空在偷偷看他,鳳隨回過頭看了他一眼,仿佛若無其事一般夾了一筷鹿筋放在他麵前的碟子裡,說了句“嘗嘗這個”,又轉頭問薛千山,“聽說薛記也是最近幾年才開始做當鋪的生意?”
薛千山的視線還停留在司空的碟子上,他沒想到鳳隨這樣看上去冷冰冰的人,也會主動給屬下夾菜。
思緒因為這個小插曲打了個岔,就停頓了一霎,然後才反應過來鳳隨問什麼。
“鳳大人所言不差,”薛千山的視線從司空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上移開,淡定的回答說:“薛家是做生絲起家的,到祖父一輩開始跟海商合作,故而生意多在南方。目前在西京也隻開了幾家鋪子,家父的意思,也是先試試水。”
鳳隨便說:“聽說薛掌櫃是個極周全的人。”
薛千山思索這話有什麼用意,謹慎的應道:“薛家家大業大,家父身為一族之長,自然不敢莽撞。”
鳳隨便又問他,“薛家的商鋪開進西京之前,薛掌櫃想必已對城裡的情況了然於胸了。薛家家業雖大,但勢力畢竟多在南邊,有句話是說‘強龍不壓地頭蛇’,薛家可遇到過什麼麻煩?”
薛千山隱隱約約的抓住了一點兒線頭,“北上之前,對西京的情況有所了解,這是必須的。麻煩麼,自然也是遇到過的。”
他抬頭去看鳳隨,揣測他問起這話的意思。
鳳隨卻仿佛對他的問題並不那麼在意,反而饒有興味地投喂他身邊的屬下,一會兒說“這個是醉仙樓的招牌菜”,一會兒又說“這個菜還是這裡的大廚做的最地道”,不時給他夾點兒什麼放進碟子裡。
薛千山開始猜測司空是不是鳳隨的什麼親戚。因為陳原禮同樣是屬下,鳳隨就隻是招呼他幾句,並沒有親自給他夾菜。
薛千山正想著,這也可能是因為司空看上去年紀更小一些的緣故,就見鳳隨轉過頭來問他,“哦,都是什麼樣的麻煩?”
薛千山就不敢再胡思亂想了,含糊的答道:“不管是在什麼地方,能開得起買賣的人家,多少都是有些身家的。也有些買賣人,初來乍到,沒有身家背景……那就隻好找一些其他的辦法來做靠山。”
他暗暗觀察鳳隨的反應,卻見他神色淡淡的,“這說的就是地下幫派吧。薛記沒有被他們為難過嗎?”
薛千山遲疑了,“這個……”
鳳隨就笑了笑說:“話趕話說到這兒了,就當是隨意閒聊好了。”
薛千山卻不覺得這是話趕話的說到這裡了,他有一種模糊的感覺,好像鳳隨是有意的把話題朝著這個方向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