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這種恐懼感還被人看出來了!
鳳隨就是這樣提醒他的,“你想跟桑大郎一比高低,這沒什麼不對的,是人就要有點兒上進心。但你自己想想吧,你跟你的長兄都是桑家的子弟,從小也算一起長大,你們之間真的有仇嗎?你真的恨他恨到想讓他身敗名裂,想讓他去死的程度嗎?!”
桑二郎渾渾噩噩的被衙役帶回了牢裡。
這一路上,鳳隨的話始終在他腦子裡繞來繞去,繞的他腦袋都要炸開了。
桑大郎可有哪裡對不起你?
桑大郎可有仇視你的舉動?可曾對你的父母說過你的壞話?
他可曾背地裡算計過你?
牢房門打開,又在他身後闔上。桑二郎看見窩在角落裡的桑大郎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又麵無表情的把臉扭了回去。
對了,桑大郎也跟他一起下獄了。
理由是桑二郎的陷害很成功,尤其那一枚梅花玉扣產生了畫龍點睛一般的效果,讓鳳隨對桑大郎也生出了疑心。
桑二郎在草堆上坐了下來,靠著牆,陷入了深深的沮喪。
他知道鳳隨問他的那些問題,答案統統都是:沒有。
但這樣一來,他的算計就顯得尤為可笑了。
他想,他以前也不是這樣的。
在他還小的時候,在他還沒有生出所謂的攀比心,對於家產也沒有萌生出掌控的欲望時,他的長兄對他來說,並不是一個敵人,而僅僅是一個哥哥。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桑大郎還帶著他去逛過集市,小小的一個孩子,拉著另一個更小的孩子,遇到人多擁擠的時候,還會張開手臂把他護在自己懷裡。
桑二郎想起就在那一次逛街的時候,桑大郎還給他買了一個夾著醬肉的燒餅。因為他站在人家攤子前麵流口水,死活也不肯挪步。
桑大郎很是無奈地喂他吃餅,還摸摸他的腦袋,故作老成的囑咐他,“慢點兒吃,肉肉要多嚼幾下再咽……”
他沾著一嘴的芝麻碎屑抬頭看他,隻看到一個溫和的側臉。
後來……
桑二郎在腦海裡搜索許久以前就被遺忘的記憶。他想起兄弟倆回去之後,才發現家裡都亂成一鍋粥了,都以為他們兄弟倆走失了。他母親抱著他一通哭,後來……
他母親就再不許桑大郎帶著他出去了。
再後來桑大郎開始去書院讀書,而他依然留在家裡跟著先生讀書識字,兄弟倆就慢慢疏遠了。
同一間牢房裡除了桑家兩兄弟,還有另外兩個犯人。一個長得又黑又胖,從進來就一直縮在屋角閉著眼睛養神,不到發飯的時候不睜眼。另外一個是個中等個頭的混混,豁了一顆牙,他來的比其他人都晚,總是蹭到彆人身邊找人說話。
儘管沒人搭理他,但他似乎格外忍受不了牢房裡死寂的氣氛,總是試圖跟彆人搭訕。搭訕不成就改為挑釁。
就比如這會兒,他見桑二郎被送回來,就湊到他身旁嬉皮笑臉的問他,“又過堂啦?招了沒?”
桑二郎耷拉著腦袋沒理他。
豁牙又問他,“這個牢房裡關著的都是還沒結案的……噯,你到底犯了什麼事兒啊?說說唄。”
桑二郎煩的要死,乾脆閉上眼裝睡。
豁牙嘿嘿兩聲,“你回來晚啦,你的飯,被我吃了。”
桑二郎這才想起牢裡一天隻發兩頓飯,錯過了一頓,晚上就隻有一碗稀粥,稀粥不管飽,他要餓到明天了。
正沮喪著,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啪嗒一下掉在了他的腿上。旁邊的豁牙“嗷”的一聲叫嚷起來,“你小子還藏著一個餅子!”
說著就要上手來搶。
就聽桑大郎一聲暴喝,“你敢伸爪子,老子打死你!”
桑二郎,“……”
桑二郎目瞪口呆的看著掉在他腿上的那個乾餅子,再看看被突然爆發的桑大郎嚇得縮到一邊去的豁牙,混亂的意識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桑大郎特意給他留下的一個餅子。
桑二郎拿起那塊乾餅子。
乾餅子是粗糧做的,大小勉強也就有成年人的手掌大小,又乾又硬,不知做出來放了多久了,表麵還沾著些灰塵。
但在此刻,這樣一個餅子,卻比桑二郎記憶中所有曾經品嘗過的佳肴都要更珍貴。
桑二郎抬頭去看桑大郎。
桑大郎卻已經把臉扭開了,他眉頭皺著,望著牢房上方巴掌大的窗口,不知道在想什麼。
桑二郎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細致的打量過他的長兄了,他忽然發現,這麼多年過去,桑大郎側臉的輪廓竟然還是他記憶中那個溫和的樣子。
桑二郎低下頭咬了一口乾餅子,眼淚忽然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