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盛聽月出府時,並沒有聽趙景恪的話帶上侍衛。
她平時要麼去朋友府上坐一坐,要麼去大街上的胭脂水粉鋪子,帶幾個男人總是不方便的。
盛聽月買了些衣服首飾,讓人送到趙府,還買了一支不錯的竹蕭,打算晚些時候送給越忻,之後便去了朋友府上聽戲。
戲台子搭在後院,請的是京城有名的戲班子,朝中大半臣子的家眷都請來了,紅木圈椅密壓壓擺了一院子,後麵是一汪清池,楊柳依依。
盛聽月不是來聽台上人咿咿呀呀唱戲的,等到第二幕唱完,她從第一排座位上站起來往後看,在一眾穿得花紅柳綠的夫人當中,眼尖地瞅到一個低下頭,視線躲著她的人。
盛聽月冷哼一聲,當即便提起裙擺,氣勢洶洶地朝那位婦人走去。
知喜和知歡一個幫她打著遮陰的羅傘,一個幫她打著扇子,小跑著跟在她身後。
吳桂珠一看盛聽月過來,眼皮子上下跳了跳,趕緊從人堆裡起身,匆匆忙忙往後躲。
可還不等她跑出院子,盛聽月便已經追了上來,知歡跑過去攔住了吳桂珠的前路。
盛聽月婉轉清亮的嗓音響在她身後,“吳夫人,你跑什麼?”
她正想找吳桂珠要個說法,正好,在這裡遇見了,倒是省得她再多跑一趟。
吳桂珠心虛地轉回身,訕笑著,“我不明白趙夫人在說什麼,我隻是想去更衣休息……”
“你可想清楚了,當真要與我在這裡說?”盛聽月也不是好糊弄的,三言兩語就掐住了她的命門。
若是此事真的嚷嚷開來,吳桂珠的臉就彆要了。
吳桂珠拿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到底還是敗下陣來,主動退了一步,“我們去那邊說吧。”
兩人來到池邊柳樹下,盛聽月一襲穠麗的水紅色衫裙,精致的頭麵首飾璀璨奪目,仙玉般的容色微寒,端的是氣勢淩人。她冷笑了聲,道:“你明知春風樓是做什麼營生的,還特意帶我前去,究竟是何居心?”
那日,她邀了幾個好友去府上,就是吳桂珠先提議去春風樓的。
吳桂珠麵色尷尬,“春風樓有何不妥嗎?我不明白趙夫人的意思。”
“你何必明知故問?”盛聽月手臂抱胸,涼涼睨她,“那日一同去的幾位夫人,今日可都來聽戲了,要不要叫她們一起過來,聽你在這兒唱大戲?”
吳桂珠一聽這話,登時慌張起來,“趙夫人息怒,夫人息怒。我那日也是一時糊塗,想著您在琴樂方麵頗有造詣,可以跟那些樂師切磋切磋,卻忘了春風樓是……”
盛聽月冷冷道:“看來你真的知道春風樓私底下的肮臟事。”
她本來隻想詐一詐吳桂珠,沒想到她這麼容易就承認了。
明知道那是肮臟的地方,還帶她過去,吳桂珠到底安的什麼心?
吳桂珠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難看極了,“趙夫人,這……”
盛聽月懶得聽她狡辯,不耐地打斷她:“你若敢多說一個字,就彆怪我不念舊日情分。”
盛府嫡出姑娘的身份,再加上她的夫婿是如今炙手可熱的權貴趙大人,她說這話有足夠的底氣。
吳桂珠連聲應和,“是是是,趙夫人放心,此事我定然不敢往外說。”
“往後彆在我麵前晃悠,看見你就心煩。”
盛聽月說罷,拂袖轉身,離開了荷塘邊。
畢竟是不光彩的事,她也沒辦法搬上台麵來解決,隻能私底下警告吳桂珠,讓她管好自己的嘴巴,彆說什麼不該說的。
準備離開這裡回府時,盛聽月又被翰林院編修的夫人攔住。
李夫人一上來就誇她今日氣色格外好,比池中的芙蕖還要姣燦,穿得衣裳也豔麗妥帖,身上籠了層仙霧一般,人群中一眼便能注意到她。
盛聽月聽了幾句好話,剛才因為吳桂珠而鬱結的氣散去了不少。
她記得這位夫人,以前宴會時候有過幾麵之緣,雖然不算多親近,但表麵關係還不錯。
“夫人今日也不錯。”
寒暄完,李夫人示意身後的丫鬟走上前,托盤裡放著一張字帖,“趙夫人,這是我的一點小小的心意,還望夫人笑納。”
盛聽月看出那是吳清子留下的字帖,她正好沒有這一副,不過她並沒有立刻接受,瀲灩眸光微轉,問道:“夫人想讓我幫什麼忙?”
李夫人似是有些難以啟齒,猶豫了會兒才道:“我娘家弟弟犯了事,現下正被關在昭獄中……”
而執掌昭獄的便是昭鏡司的長官——趙景恪。
盛聽月眉梢微抬,“哦?”
“夫人放心,我並非想求夫人放他出來,隻是想托夫人在趙大人麵前通融通融,讓我們姐弟兩個再見一麵。”李夫人抬起袖子拭淚,“我那弟弟犯了重罪,若是上了刑場,我們姐弟倆就再也見不上了。”
將死之人,想要最後和家人團聚一次,不是什麼過分的請求。
就是不知道趙景恪肯不肯答應了。
盛聽月思忖片刻,清聲道:“回去我幫你問問,事成了你再把東西給我。”
李夫人連忙道:“夫人替我說一聲就行。不管這事成不成,這副字帖都是您的。”
她如此盛情難卻,盛聽月便欣然收下了。
之後,盛聽月跟好友打了聲招呼,坐著馬車從側門離開。
她並沒有立刻去昭鏡司,而是先去了趟樂坊,想將竹蕭送給越忻。
隻是等她抵達春風樓,讓坊主叫越忻過來,坊主卻說:“實在不巧,越忻今日出門采買東西,還未回來。”
“他何時回來?”盛聽月問。
“這……小的也不知道。”
“我們這裡還有其他樂師,不如找他們過來陪侍貴主?”
“不必了。”盛聽月不感興趣地拒絕。
既然越忻不在,盛聽月便離開了樂坊。
這次她決定去昭鏡司,把李夫人托她辦的事辦了。
昭鏡司坐落在城東一處高牆深院中,四周都有官兵嚴密把守,行人寥寥,寂靜肅穆。
成親兩年,盛聽月從沒主動找過趙景恪,這還是她第一次來昭鏡司。
馬車駛到門前,盛聽月戴著幕籬從馬車上下來,剛準備開口,守門的士兵便認出了她,分立兩邊,低頭放行。
盛聽月本以為要費一番功夫解釋自己的身份,沒想到他們居然認得她,還如此輕易就放行了,這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沿著石階上去,進入裡麵之後,盛聽月遇到一個管事模樣的男人,攔住他,詢問趙景恪在何處。
那人領她過去。
他們並未去昭獄方向,而是去了一處僻靜的院落。
一路上,高大古樹亭亭如蓋,遮陰蔽日,隻有稀疏的光斑透過縫隙灑落下來。可奇怪的是,明明繁茂樹木隨處可見,可這裡卻聽不到蟲鳴聲。
外頭烈日炎炎,蟬鳴肆虐,這裡居然靜得落針可聞,一點聲響都沒有。
走在這麼靜的地方,盛聽月不自覺放輕了腳步。
附近的院落也奇怪極了,外表看上去跟普通房屋差不多,可卻都沒有窗戶,一扇窗都沒有。
住在這樣的地方,不會覺得壓抑嗎?
盛聽月正心生疑惑,便聽到前麵傳來一聲:“到了。大人就在這裡。”
她被領到了一處最偏僻的院落,裡麵雜草叢生,一片荒蕪。
剛巧,房門在這時被人從裡麵打開,走出一道渾身染血的高大身影,他將手中的供紙交給長隨,正拿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手上的血跡,低聲吩咐了句。
盛聽月瞪大了眼睛,幾乎要以為自己看錯了。
那個人……是趙景恪嗎?
他穿一身利落的飛魚蟒衣,衣襟上濺了大片的血跡,俊顏麵無表情,眼神冷漠得讓人心驚,察覺到門口有人,掀眸冷冰冰地望了過來。
那陌生的一眼,讓盛聽月屏住呼吸,渾身的血液幾乎凍結。
下一瞬,她忽然眼前一黑,當場昏了過去。
趙景恪剛吩咐人把撬出來的名單送去給沈右安,一轉首,卻意外地看到盛聽月出現在這裡。
她怎麼會在這兒?
還不等趙景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盛聽月便已經被他這一身血給嚇得昏了過去,倒在婢女懷中。
趙景恪扔了染血的帕子,腳步匆匆地走了過來,本想抱住盛聽月,又擔心自己身上的血跡蹭臟了她,隻好放下手臂,壓著焦急吩咐知喜將她扶到廂房中休息。
慶幸昭鏡司並非全都是牢房,審訊的暗室,也有普通的房間可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