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聽月坐在床邊靜靜等著,很快便聽見趙景恪去而複返的腳步聲,身旁的位置凹陷下去,搭在錦衾上的小手也被他握進手裡,“月兒。”
怎麼一回來就要碰她?
盛聽月彆扭地抽出自己的手,沒好氣道:“乾嘛?”
“你……”趙景恪目光灼灼地望著她,許是因為眼前被布條遮住,什麼都看不到,她顯得比平時乖巧安靜許多。
想到這裡,他唇角不自覺勾了勾,語氣輕鬆了許多,“沒什麼。”
剛才在外頭包紮傷口,廊下冷風一吹,過於焦急的頭腦冷靜下來,趙景恪也漸漸回過味來。
這明顯是個局,隻是想逼他鬆口放她出去。
想明白盛聽月是在騙他,趙景恪並沒有生氣,反倒十分慶幸,她不是真的有尋死的念頭。
況且,此事說到底,也是他有錯在先。
趙景恪傾身湊近,撥開散落在她耳畔的幾根青絲,誠懇地道歉:“月兒,對不起,是我不好。”
他忽然靠近,說話時濕熱的氣息拂在耳廓,像羽毛似的直往深處鑽,盛聽月一下坐直了身體,胸口撲通撲通亂跳,臉頰也紅了個透。
這樣親密曖昧的接觸,讓她不習慣極了。
盛聽月揪著自己衣裙下擺,又羞又惱:“本來就是你不對。”
她眨了眨眼,卻因為眼前覆著一層披帛,羽睫遇到了些許阻礙。
盛聽月一把扯下那層遮擋,終於得以見光,一轉頭,便看到坐在她身邊的趙景恪。
他像是回到了之前,總是溫溫柔柔地看著她。
但仔細看來,又似乎有什麼地方跟以前不一樣了……從前他神色間隻有溫柔,看不出對她的感情,現如今,似乎多了幾分寵溺和愛慕之意?
盛聽月撇了撇嘴,心道他見色起意的喜歡能有多長久,怕不是過幾日就把她徹底忘了。
“趙景恪,你答應我的事,不會反悔吧?”盛聽月收回打量他的視線,晃了晃手裡的宣紙。
她擔心,趙景恪在反應過來自己被騙之後,會收回剛才的話。
“不會,”趙景恪溫潤一笑,關心問道:“你如此著急出府,是想做什麼嗎?”
盛聽月輕哼了聲,“不用你管。”
她還記著他的軟禁之仇呢,沒這麼容易原諒他。
趙景恪也不惱,溫和地站起身,“你若有什麼需要,隨時讓人跟我說。我先走了。”
剛轉過身,身後傳來“哎”的一聲,他被叫住,疑惑地回頭看她:“怎麼了?”
盛聽月看了眼他頸側的白色紗布,問候的話在唇齒間徘徊了許久,終是一咬牙說了出來:“那個……你的傷沒事吧?”
話落,就見趙景恪眼裡逐漸被光亮盈滿,笑意染了長眸,話語裡都帶著藏不住的欣喜,“一點小傷,無甚大礙。”
看到他反應這麼明顯,像是得她一句簡單的關心就多麼心滿意足似的,盛聽月心裡更是說不出的彆扭和不自在。
她濕漉的眼神微閃,莫名有些不敢看他,繃起小臉,故意用惡狠狠的語氣說道:“我可不是在關心你,我隻是擔心你出事了,我還得給你守寡。”
趙景恪麵上笑意不減,“我知道。”
盛聽月本想說一句“知道你還笑得那麼開心”,最後不知為何,還是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她舔了舔唇,乾巴巴地說了句:“哦,那你快走吧。”
“嗯。”
趙景恪離開後,盛聽月在床邊坐了一會兒,身子向後栽進柔軟的大床。
她躺在床上,將剛才那段白色的繡金披帛舉至眼前,抻直了,細細打量上麵的刺繡花紋。
是因為被蒙住眼睛的感覺太過熟悉,所以才讓她生出了剛才的錯覺嗎?
趙景恪會不會是他呢?
世上真的有這麼巧的事嗎?
盛聽月放下披帛,又從梳妝台抽屜裡拿出了自己的寶貝錦盒,放在交疊盤起的腿上。
錦盒中除了竹簪以外,還有一張疊起來的宣紙。
當時少年忽然說,他要去一個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盛聽月便說,讓他給他自己畫一幅像。
她坐在夏風習習的涼亭下,原本還撐著下巴耐心等他畫,可後來聽著庭院中悠悠的蟬鳴鳥叫,聞著微風吹來的馥鬱花香,不知不覺中就趴在石桌上睡著了。
等她醒來,喊了兩聲,卻發現少年已經離開。
似乎有張宣紙被壓在端硯下麵,畫紙隨風嘩嘩作響,像是隨時都要乘風而去似的。
盛聽月循著聲音,將那張宣紙疊好,收進袖籠裡。
可是等過去兩個月,她打開一看,卻發現畫紙上根本不是少年的自畫像,畫的是她。
少女穿一身顏色穠麗的層疊錦裙,發間珠翠明燦,眼前覆著一圈白綾,掐了朵淡黃的野花在指尖把玩,百無聊賴地托腮等待著什麼。臉頰豔若桃李,挺翹的鼻尖下,唇珠瑩潤飽滿,容色比庭院裡盛開的海棠花還要嬌豔。
石桌下,厚重的裙琚微微上移,露出一截瑩白纖瘦的腳踝,綴了一圈珍珠的翹頭繡鞋任性地伸到了對麵的位置。
每次看到這幅畫,盛聽月都能回想起年少時,她最是不服管教,才不管有沒有大家閨秀的風範,怎麼舒服怎麼來,非要把雙腿長長地伸出去。
那時她一直以為自己腳下踩的是石階,原來踩的是他。
怪不得他不在的時候,她就踩不到那塊“石階”呢。
隻是盛聽月從沒見過少年的真容,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後來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盛聽月將畫紙疊好裝了回去,錦盒也藏回原處。
她叫來知喜,讓她派人出去打聽打聽,盛秀竹何時會到京城。
知喜是知道她跟盛秀竹之間的恩怨的,沒有多問,領命而去。
第二日,天光明朗,盛聽月順利出了府,沒有遇到任何阻攔。
她約了平日玩得好的幾個夫人,一同去茶樓吃茶。
“夫人這些日子怎的沒見出門?我們給您遞了帖子,連您的麵都沒見著,就被一口回絕了。”
盛聽月自然不會把跟趙景恪的私事說出去,漫不經心道:“身子不適,不宜見客。”
“夫人如今可好利索了?”
“勞幾位關心,已經徹底大好了。”
“夫人病了一場,怎的一點都不見憔悴?我瞧著,您仿佛比從前更容光明媚了呢,氣色真真是好絕了,真讓人羨慕。”
幾人像從前一樣,圍著盛聽月一陣誇讚,好聽的話不要錢似的往外冒。
盛聽月聽得心花怒放,這幾日被悶在府中的怨氣也一並散了。
她坐在臨窗的位置,連幕籬也懶得戴,饒有興致地看樓下來來往往的車馬行人,喧囂熱鬨。
有人忽然提起:“你們聽說了嗎?春風樓被查封了,如今都傳那裡麵窩藏細作呢。”
盛聽月聞聲望去,見出聲的人果然是之前的吳夫人。
她蔥白如玉的手執茶盞,輕啜了口清茶,“吳夫人對春風樓很感興趣的模樣。”
吳桂珠臉色微僵,“隻是有些好奇罷了,那麼大一個樂坊,怎麼會忽然跟細作扯上關係呢?”她看向盛聽月,話語間帶著試探,“聽說此事是趙大人率人查辦的,不知夫人那裡有沒有得到什麼消息?”
盛聽月涼涼地瞥了她一眼,看得後者如坐針氈,心虛極了。
盛聽月垂眸望著自己的指尖不說話,吳桂珠自顧自地找台階下:“瞧我說的,咱們內宅女眷不問外事,是我多嘴了。我就是忽然想起這麼一件事,心裡好奇,這才多問了句。夫人彆放在心上。”
“哪裡的細作?”盛聽月忽然問。
“夫人您沒聽說?”吳桂珠說著話,小心地覷她的臉色,“說是西域的細作,混在樂官之中。”
“哦。”盛聽月聞言隻是微微揚眉,沒有太多表情。
她許久沒出府,都不知道春風樓被查封了。
春風樓的旁人她也不認識,隻認得一個越忻,不知道他有沒有被牽連其中。
隻是她的身份,不適合大肆打探一個樂師的下落。
不如改日直接問問趙景恪。
這日回府,路過前院時,盛聽月讓知喜去打聽一下,趙景恪有沒有回府。
知喜很快回來稟報:“夫人,趙管家說,大人已經回府了。”
“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
“是。”
盛聽月走進內院,看守的侍衛紛紛向她行禮。
她拾級而上,來到書房門口,這次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沒有貿然進去,而是對守在門口的萬豐說道:“趙景恪呢?”
萬豐躬身回話:“大人在處理公務。”
盛聽月這才放心地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繞過遮擋視線的博古架,她看到趙景恪穿了身白色常服,高大的身影端坐在桌案後麵。
他似是剛沐浴過,烏發簡單地束了個髻,發梢還帶著些許潮意,跟從前一樣,並未佩簪。
“月兒,你怎麼來了?”聽見聲響,他將手中的筆擱到一旁,抬眸望了過來,眼底有著意外和驚喜。
盛聽月不明白趙景恪為什麼總是白日沐浴,像是急著洗掉身上的什麼東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