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蕭明珩分開後,回到寢殿,蕭箜儀打開了蘇藺澤給她寫的家信。
信的開頭,就是她無比熟悉的稱呼:昭昭。
蕭箜儀在入宮前,小名叫蘇昭昭,爹娘私下裡都會喚她的小名。
信裡沒說什麼特彆重要的事,隻是如常那般關心她過得如何,在宮裡有沒有受欺負,筆墨間流淌的皆是濃濃的溫情。
信的最後,蘇藺澤說這些年苦了她,都怪他這個做父親的沒本事,護不住她。
可蕭箜儀知道,這些哪裡能怪他。
父親有親人長輩,有朋友同窗,所以即便心裡再痛,再無奈,也隻能含恨領旨,硬生生咽下奪妻之恨。
自從梅貴妃被搶入宮,蘇藺澤再也沒娶過妻,後院至今都空無一人。
父親是重情義的人,曾經的娘親也是。隻是入了宮後,梅貴妃漸漸被權勢迷失了雙眼,再也不複從前了。
蕭箜儀將信來來回回看了許多遍,直到自己都能完全複述下來,才折起了信紙。
她將信紙放在燭火上,任由火舌舔舐。火勢很快便蔓延開來,燒到了她捏著的那一角,她這才鬆手。
信紙被燒成了破碎的灰燼,靜靜落進銅盆裡。
還未出年節,蕭明珩便被派往荊州,察查稅資貪墨一事。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蕭箜儀原本設想的跟他一起過上元節的念想,算是徹底泡了湯。
到了上元節那日,她一個人在偏殿花園的小池子裡放花燈的時候,忽然想起除夕夜,蕭明珩牽著她的手,鄭重其事地向她做出的承諾。
他說,不管她想要什麼,他都會幫她得到。
蕭箜儀並非醉心權勢的人,但她想做的事,必須得爬得足夠高才能做到。
不知為何,她莫名有種預感。那件事隻有蕭明珩能幫她做到。
原本隻是隨意地放花燈,這會兒,蕭箜儀忽然雙手合十,闔眼許了個願。
希望珩哥哥此行能夠平安順遂。
蕭箜儀過著平靜的日子,不時跟蕭明珩有信件往來,大都是說一些繁瑣平淡的日常,還有他在外麵的見聞。
蕭明珩經常托人給她帶一些外地的特產,和民間新奇的小玩意兒。蕭箜儀則會給他繡個荷包或是帕子,作為回禮。
信裡不方便談論政事,但蕭箜儀身處後宮,都能經常聽到關於他的傳言。
七皇子乾脆利落地辦完了貪墨稅資案,又牽扯出了新的案子,仍在外麵繼續追查。旁人不敢查那些強權巨貪,多多少少會有所顧忌,可他卻不認官位,隻認證據,絲毫不懼權勢威壓。
很短的時間內,蕭明珩在民間的威望便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原本跟他一起去,本該負責教導他的蕭明朗,也被他的光芒完全掩蓋了下去。
繁花似錦的春天很快過去。
時值初夏,在揚州調查官鹽遭竊一案的蕭明睿,總算是回來了。
蕭箜儀事先並沒有得到風聲,在宮道上走著走著,忽然看見了蕭明睿身邊的祿青公公。
她霎時一怔。
祿青笑嗬嗬地望著她,手執拂塵作揖行禮,“公主殿下,三殿下有請。”
蕭箜儀緊了緊手裡的帕子,按捺下諸般複雜心緒,“勞煩公公帶路。”
許久未見蕭明睿,蕭箜儀心裡頭有些緊張,惴惴不安地跟在祿青身後。
繞過宮道,走上綠草掩映間,鵝卵碎石鋪就的小徑,再過了一道斑駁掉漆的朱漆木門,便到了地方。
年久的涼亭顯得破敗荒涼,可四周的草木花樹卻生長得尤為蔥蘢茂盛,高大繁密的樹枝縫隙間漏下陽光,風塵仆仆的男人背對她坐在石桌前,正以手支頤閉目養神。
微風吹過,落葉飄到石桌上,發出沙沙聲響。
“殿下,明嘉公主到了。”
“嗯。”蕭明睿淡淡應了聲,依舊沒睜開眼,似是疲憊極了。
祿青很有眼力見地退下,於是這片無人問津的荒園裡,就隻剩下蕭箜儀和蕭明睿二人。
蕭箜儀再喊出這個稱呼時,語氣有些陌生,“三、三哥哥。”
她站在亭外,穿著月白色的錦繡羅裙,裙擺以彩線繡了栩栩生動的蝴蝶,仿佛隨時都要乘風飛去似的。腰間垂落的飄帶掛著碧綠的玉環,尾端的天青色流蘇隨風微微揚起。
窈窕少女安靜立在日光下,纖瘦的頸線白得反光。
可等了一會兒,也沒見涼亭中的男人作何反應。
蕭箜儀隻好大著膽子緩步上前,走到石桌旁,輕輕推了推他的胳膊。
“三哥哥?”剛欲收回手,凝霜般的皓腕便被人大力攥住,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她整個人跌坐進他懷裡。
蕭箜儀下意識抬頭,卻被人掐住下巴抬起,沒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滾燙的氣息鋪天蓋地地覆了下來。
隔著層薄薄的麵紗,嬌嫩如花的紅唇被重重碾過,迫使她承受他帶著懲罰意味的炙熱呼吸。
蕭箜儀手心微微發汗,抵著他的胸膛。
過了許久,蕭明睿才終於肯放開她。
他鷹眸銳利地望著她的麵紗,像是覺得這樣隔了一層,始終撓不到癢處。
坐在他懷裡的蕭箜儀已經感受到了他的蠢蠢欲動,怕他真的掀開麵紗繼續,到時候恐怕就不是親吻便能收場的了。
蕭箜儀定了定神,柔聲問道:“三哥哥,你何時回來的?怎麼也不派人說一聲?”
蕭明睿知道她在害怕什麼。
可他心裡再生氣再不痛快,也沒打算真對她如何。
抱著她往身上提了提,蕭明睿似笑非笑道:“我給你寫了那麼多封信,你一次也沒回過,自然不知道我何時回來。”
“寫信?”蕭箜儀微愣了下。
她並未收到過蕭明睿送來的信啊。
蕭明睿瞧見她眼中的疑惑不似作假,心下有了猜測,鷹眸微眯,問道:“那我給你的年禮呢?”
蕭箜儀仍舊一臉茫然。
蕭明睿此前還以為,蕭箜儀見他落勢,便轉頭巴上了旁人,懶得再應付他。為此他輾轉難眠了不知道多少個夜,盤算著回來給她什麼教訓。
這會兒見她是這樣的反應,他這才明白過來。
他送來的東西,怕是根本都沒到蕭箜儀手上。
自然不可能是手下人陽奉陰違,那麼就隻可能是,所有東西都在中途被攔下了。
能做得這麼神不知鬼不覺,除了他那個好皇弟蕭明珩,還有誰有這等本事?
得知不是她變了心意,蕭明睿反倒鬆了口氣,語氣鬆快下來,“沒收到就罷了,回頭我再給你尋一隻。”
“一隻?”蕭箜儀疑惑地眨了眨眼。
蕭明睿捉住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了下,輕笑道:“揚州長史給我送了隻漂亮的貓兒,我瞧著靈巧好動,頗為討喜,就給你送來了。”
本以為得知這個消息,她定然會開心,可蕭箜儀臉色微白,遲疑著道:“我,我不想養,三哥哥你莫要送我了。”
“為何?從前你不是很喜歡齊嬪養的那隻小東西麼?”所以他才會大費周章地將貓送到京城,當作給她的年禮。
蕭箜儀不自覺坐直了身子,眼神躲閃,是帶著些防備的姿態。
蕭明睿鋒銳的眸光變了幾遭,掩下疑慮,若無其事地道:“那就改送你彆的。”
蕭箜儀身體稍稍放鬆了些,點點頭,道了聲謝。
蕭明睿將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帶,幾乎將她按在自己胸前,而後下巴擱在她肩頭,闔上眼,語氣帶著疲憊,“讓我靠一會兒。”
男子的氣息噴拂在敏感的頸側,仿佛輕羽撫過,蕭箜儀不自在地動了動。
“要不然你還是回去睡吧?”
“在你身上睡,”蕭明睿結實的臂膀圈住她的腰,生怕她跑了似的,“待會兒我還得向父皇回稟,說完了再回府。”
“你還沒去禦書房麼?”蕭箜儀聞言瞪大了眼睛。
他出外辦差回來,沒有第一時間向皇帝稟報,反而私自入宮,這可是大罪。
蕭明睿趴在她肩頭,唇邊溢出漫不經意的淺笑,“還沒有。這不是著急回來看你麼。”
說完這句,蕭明睿就不說話了,安安靜靜地抱著她休息。
蕭箜儀望著他眼下的青痕,原本心弦被觸了下,可漸漸感受到他身體的蘇醒,那絲觸動很快便消失無蹤了。
蕭箜儀麵頰染上薄紅,嫌棄地推了推他的胸膛,“你這樣又睡不著,不如趕快回去。”
蕭明睿反將她抱得更緊,深深地嗅了嗅她身上的梅花香氣,“箜兒,你身上好香。”
他低啞的嗓音含笑,“我也不想這般。可我都及冠兩年了,從沒碰過女人,憋得難受。”說罷,在她頸窩蹭了蹭,湊近她耳邊曖昧地說道:“待我們成親了,怕是得委屈你多擔待我。”
蕭箜儀被他這幾句葷話臊得麵紅耳赤,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三哥哥你還睡不睡了?”
蕭明睿收斂了玩笑的心思,正色道:“睡。再過幾日就是你的及笄禮,可有什麼想要的?”
他特意趕在蕭箜儀及笄之前回來,就是想親眼見證這一天。
蕭箜儀淡淡道:“沒什麼想要的。”
在蕭明睿看不見的角度,她眸底情緒幾番變換。
對於旁人而言,及笄是件值得慶賀的事,可對於她而言,卻隻意味著恐懼。
到後來,蕭明睿真的趴在蕭箜儀肩頭睡著了,鼻息清淺均勻,毫無防備。
男人淩厲的下頜冒起了青色的胡茬,應是最近一段時間太過疲憊了。
方才蕭明睿故意說那些話,蕭箜儀總覺得,是帶了試探意味的。
他是想看看,她聽見跟他成親會是什麼反應嗎?
而且這次他從揚州回來,似乎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明明被皇帝打壓,蕭明睿不低調行事,反而行事愈發張狂霸道了,連回宮上稟都敢這麼耽誤。
蕭箜儀猜不透他的想法。
及笄那日,蕭箜儀貴為公主之尊,自然會大肆操辦。
蕭明朗和蕭明睿送她的及笄禮都是首飾華服。
蕭箜儀擁有的首飾和衣服都夠多了,她留下自己平日常用的,剩下的都托人變賣,購置糧草送到了北地。
到了這日晚上,蕭箜儀意外地收到了蕭明珩送來的及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