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穩住平衡,季沉嫣這才看向了他。
季安國渾身都穿著寬腫大的防護服,沒有一處露出來的地方,唯有從防護眼鏡裡,才看得見褶皺的眼皮。
聽聲音,季沉嫣卻覺得十分耳熟。
“父……親……?”
季安國眼神微沉,背過了身去。
“跟你說了多少次,你是季家的人,應該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不要做無用功。”
季安國沉默良久,最終冰冷的對季沉嫣說,“你殘缺的向導基因,不可能通過汙染區的輻射刺激而恢複,哪怕是十五年前有先例,也不會落在你的頭上,那個例子隻是一個偶然的巧合。擅自跑到三級汙染區,你知道會發生什麼嗎?”
季沉嫣:“……”
她沒有半點放鬆,反倒心臟緊緊提了起來。
遇到親人,卻不比待在危險區輕鬆。
季安國強硬的說:“跟我回去。”
季沉嫣小跑著跟上了他,雖然不樂意,但季安國是研究員,可以自由出入安全通道口。
不然的話,她便要走外城的檢測,留下記錄。
這就是明晃晃告訴謝絕,今天的向導是她。
兩人走了一小會兒,季安國又古怪的看向她:“你身上的衣服怎麼回事?”
季沉嫣:“……”
被人撕了唄,還能有怎麼回事?
季安國見她不願回答,臉色已有些難看:“你知不知道防護服破損會造成什麼結果?你就不能像你姐姐一樣,讓我省點心嗎?”
這質問的口吻,讓季沉嫣內心一陣難受,就像是被刀子生割一樣。
發現女兒在三級汙染區域,卻一點兒都不關心。
就是你口中說的那個姐姐,把她騙到了這裡啊。
見季沉嫣不回答,季安國便擺了擺手:“算了,我這裡還有多一套的防護服,你過去穿上。”
季沉嫣:“是。”
季安國:“……”
兩人始終僵著,路上再沒有一句話。
幾個小時之後,季沉嫣回到了家裡。
暗淡的蒼穹,綿綿的陰雨始終下個不停。
巨大的機械和鋼鐵城市向外延展,像是人工造出的熱帶雨林。附近人類生活過的熱鬨氣息,和暗處的血腥味融合在了一起。
季沉嫣的家便是離野外最近的緩衝區。
緩衝區分為兩個部分——
研究室和暫住區。
這邊的研究室尚有正常牆體,屬於獨棟兩層的小樓。
而機械閘門一牆之隔的那邊,卻隻是有低矮鐵皮搭建而成,像一個個隨意堆放的集裝箱。縱使是暫時居住區,也是活脫脫的貧民窟。
季安國的工作,是為進城的人做測試,判斷他們是否為畸變種。
至少表麵是這樣。
季沉嫣洗了一個澡,梳理著今天發生的事情。
她穿過來大概三四天了,
但一直渾渾噩噩。
熱騰騰的洗澡水,讓季沉嫣宛如置身夢中,有種恍惚之感,可脖頸後麵的疼痛,讓季沉嫣不得不認清這便是真實。
——這是個病態的時代。
——人人都在狂熱的追求著高匹配度。
60%的匹配度是如此難以達成,以至於哨兵在見到可以刻印的向導之後,便絕不可能放手。
季沉嫣臉色蒼白,低下頭為自己捧了一捧水,拍在了自己的麵頰上。
“……失誤了。”
為了活下去,她給自己埋下了隱患。
還好,她沒有被看到臉,又戴著【防護麵罩】,發出的聲音被扭曲過。
哪怕是查信息,也隻會查出姐姐季盼的名字。
早在報信息的時候,季沉嫣便留了個心眼,報的全都是和自己相反的信息。
畢竟她是代替季盼過去的啊。
暫時刻印的消失時間是一周,在接下來的七天當中,她必須和對方玩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
季沉嫣從浴缸裡站起身,擦乾了身上的水珠。
但……
她不做那隻逃竄的老鼠!
季沉嫣打定了主意,出來的時候卻發現書房還亮著燈,裡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談話聲。
這麼晚了,到底是誰?
季沉嫣小心翼翼的探了過去,書房裡麵遍布著黑暗,隻剩下那一盞昏黃的橘色的台燈,照在季安國滿是褶皺的麵頰上。
“長官,您為什麼要重啟星火行動?如果被向導保護協會的人知道了,一定會把事情鬨大。”
通訊器裡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
“你是在怪我選了你的養女?”
季安國:“……並不是這樣,我們是普通人,無能為力的普通人,是受到了基地和您的庇護才有現在的安穩。基地倘若需要,哪怕是我的命,我也會毫不猶豫的拿出來。”
“哼……那人選如果不是季盼,而是你的親生女兒季沉嫣呢?”
季安國瞬間僵硬。
裡麵的人也沒再為難季安國,隻是沉聲解釋了起來。
“你也知道謝絕的特殊,天乾之一,S級哨兵。”
“讓謝絕有了羈絆,才是為那把槍上了安全栓。”
“槍口不可對準同胞。”
“所以拿到謝絕這把利器的人,必須是可以掌控的季盼。”
季安國不解的詢問:“S級哨兵不應該很特彆嗎?為什麼還要這麼對待他?”
“正因為特彆,S級哨兵也的確是人類共同的珍寶。”
“他手裡拿著槍,卻不為人類所開。”
“這就是我下令送謝絕進入監獄,並且重啟星火行動的理由。”
“還有疑問嗎?”
“沒有!長官。”季安國做了個立正的姿勢。
他年輕時也曾參軍,但而後為了基地發展,自願居住在危險的緩衝區,甘心成了一個冰冷又鐵麵無情的檢測員。
裡麵的人聲漸緩,帶上了疲倦:“季盼不知道自己參與了這項計劃吧?”
季安國:“當然。”
“謝絕已經回歸,並且在到處尋找這次為他淨化的向導。”
“我們的目的達成了。”
“你要小心引導他,讓他知道季盼的名字,千萬不能讓他生出任何的戒備心。”
“現在,引起謝絕注意的季盼,對我們至關重要。”
季安國:“是!”
並不是季盼自身重要。
而是引起謝絕注意的‘她’,才顯得珍貴。
對話戛然而止。
季沉嫣離得遠,再加上他們的談話聲太小,模模糊糊讓人無法聽清。
季沉嫣卻隻聽到幾個簡單的音節,都是季盼的名字。
季安國很快便走到了門口,臉色難看的看向了季沉嫣:“膽子越來越大了,竟然敢偷聽!?”
原來季安國早就察覺了她在附近,所以才刻意放低了聲音,不想讓她聽見?
季沉嫣一時間腦子空白,脫口而出:“爸爸……”
季安國被她這麼一叫,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她已經好久沒有叫過這個稱呼了。
季安國的語氣發僵:“……你彆再像以前那樣,喜歡在野外做那些研究,今天又跑到三級汙染區域了吧?再有下次我也護不了你。”
季沉嫣眼神閃爍:“嗯,好。”
她的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一個猜想在內心落實。
難道季安國不知道她被季盼給賣了?
本以為是季安國授意,不然季盼絕不可能輕鬆的逃過軍部的注意,把人選換成她。
可看季安國的樣子,他是真的毫不知情。
是……誤會?
某種感情在緩慢發酵,像小蟲一樣啃食著她。
這並非是她的感情,卻像是親身經曆,真實到季沉嫣都有些毛骨悚然。
但有一點,不是季安國在軍部安排,那就是彆人。
敵在暗,她在明。
季沉嫣渾身都有種緊繃感,無法徹底放下戒心。
那種感覺好似極強的正午陽光,正在炙烤著她的神經,濃烈得她呼吸艱難。
除卻躲過謝絕,還必須把這個人揪出來!
季安國並不知道季沉嫣的想法,但看到季沉嫣的樣子,又冷著臉說:“你的防護麵罩呢?怎麼不戴上?”
季沉嫣睜著眼說瞎話:“不戴了,頭發前麵的劉海這麼長,本來就遮了臉,戴著更難看了。”
謝絕和李鄴都知道那個防護麵罩的款式。
戴著就是明晃晃的引起嫌疑。
她現在這個造型十分陰鬱,披頭散發像鬼一樣,說不準半夜都可以嚇死人。
季安國:“……”
難看?
女兒長得絕對不難看,反倒太過惹眼。
但他可不是因為難看,才讓季沉嫣一直戴著防護麵罩的。
他不想讓季沉嫣受到任何關注。
咚咚咚——
外麵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季安國有些奇怪,這麼晚了究竟誰會過來。
“走,去看看。”
季安國披著薄薄的毛衣外套,和季沉嫣一起走到了樓下。
建築物外麵刮著狂風暴雨,把樹都吹得東倒西歪,那些影子透過昏黃路燈照在牆壁上,宛如殺氣騰騰的怪物觸手,透著壓迫和不祥。
屋外的幾人穿著一身漆黑防護服,隻有為首的人沒有戴上嚴密的防護帽,露出冷峻的眉眼。
季安國很快便認出了他的身份:“地支顧東樹……你們怎麼在這裡?”
十大天乾,十二地支,乃是人類裡的最強者。
這其中不光有哨兵,向導,甚至還有普通人。
東、西、南、北四大基地平分天乾地支,形成一種絕對的平衡。
穩定才表示安全。
在這種末日當中,天乾地支便顯得尤為重要。
謝絕就隸屬於黎明之城的天乾,乃是南部基地——黎明之城的保護者,所以才會讓這麼多人對他上心。
而這個顧東樹,可是謝絕的瘋狂崇拜者,謝絕說東他不往西。
一個地支,卻對同級彆的天乾如此恭敬,簡直是有辱身份,自甘墮落。
季沉嫣自然不清楚這些機密之事,但幾大基地的天乾地支她還是有耳聞。
顧東樹向季安國敬了一個禮:“季博士,打擾了。”
顧東樹將目光緩緩對準了一人,態度卻截然相反:“季沉嫣,我們接到舉報,有人說你去了三級汙染區域,請你立即跟我們走一趟。”
季安國:“等等,是我讓我女兒去采集樣本……”
誰知顧東樹根本沒有聽,他將檢測儀放到了季沉嫣的額頭處,上麵發出刺耳的滴滴聲。
“感染粒子超標,看來最近24小時內,你有近距離接觸過畸變種啊。”
頓時——
一把槍,抵在了季沉嫣的腦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