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離得遠了,連接就沒用了。
精神絲是有極限的,K11768列車的每節車廂長度都在27.6M,至多到03號車廂便會自動中斷。
隻是對他而言,仍有正麵影響。
謝絕的唇邊蕩開一抹笑意,選擇權交給季沉嫣,不過讓她留滿足夠多的時間再解除連接,才是他的本事。
那一抹笑意稍縱即逝,快得若曇花一現,在謝絕轉身後便回歸淡漠。
謝絕掃視05號車廂內的幸存者:“正如你們聽到的那樣,我是天乾之一,謝絕。”
雷焱朝他敬了一個禮:“我雖然隻是D級哨兵,也想出一份力,請求閣下指揮!”
謝絕淡淡的應了一聲:“挺過一個半小時,就可以離開廢土地帶,進入地底安全隧道。”
一個半小時!
或許對於S級哨兵是輕描淡寫,但對於他們而言,多一分鐘都是地獄。
雷焱咬咬牙,感受到了重壓:“是!”
他原本靦腆的性格,也因見識到了生命線上的慘烈,而嚴肅內斂了許多。
雷焱戒備的將目光放到了窗外,方才謝絕粗暴的解決了畸變種,雖說鳥群還烏泱泱一片跟著列車,但都被嚇得不敢輕舉妄動。
好厲害!
這便是S級哨兵的實力嗎?
雷焱是底層哨兵,不管想象過多少次,仍舊被親眼所見的強大震懾。
天放晴了。
廢棄的建築物和腐爛的電線杆,在列車笨重的身軀上投下了陰影,整座城市都是死的,隻有列車是活的。
謝絕麵無表情的撕扯了身上的機械裝,露出了赤/裸的上半身。
他的背脊處,還插著一根軟管。
冰藍色的液體尚未被吸收乾淨,顏色模仿了向導的精神絲,那便是可以幫助哨兵自我調控的藥劑,隻是他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謝絕一點點扯出了背脊的軟管,低低的悶哼了一聲,眉間輕蹙著。
他回味著昏迷中體會到的淨化快感,用調控藥劑不知道多少次了,還從來沒有一次這樣厭惡。
謝絕嫌棄的說:“由奢入儉真難。”
要想再戒,就是難事了。
倘若真抓到季沉嫣是他的刻印向導的證據……
謝絕危險的舔著乾涸的嘴唇,顯得幾分迫不及待。
那種渴望便如同即將枯萎的小草,但凡遇到一滴雨露,就會瘋狂吸收來之不易的養分。
向導就是哨兵的雨露。
“準備行動。”
謝絕隨意拿了一件掛在座椅上的大衣,大約是誰的行李,沒有及時帶走。
他不再將專注力放到刻印上麵。
他還有更重要的任務。
“我會守在這裡,等待軍部第二批救援人員上車!”
謝絕的聲音斬釘截鐵,卻也說得冷酷無情,“奪回生命線。”
那幾個字,重重的砸在了所有人心頭。
由謝絕說出來,極具力度。
雷焱喉頭哽咽,低喊了一句:“奪回我們的生命線。”
常年以來,謝絕這個名字隻帶來了恐懼,而今卻被轉換為更熱烈的感情,像是被一團摧枯拉朽的烈火點燃了熱血,席卷了身體的每一寸血肉。
酸澀充盈著眼眶,壓抑的感情爆發了出來。
“我……我想活下去。”
“車內有天乾的話,是不是代表我們有這個機會了?”
“嗚嗚嗚我不敢說,我之前都憋著,生怕給大家夥拖後腿。”
“我第一次覺得,隊伍裡有天乾真是太好了。”
“活下去!”
“活下去!”
越來越多的聲音附和了過去。
而處於中心的謝絕,被窗外滲透的更濃的烈金色陽光所染。
與此同時,消停了片刻的畸變生物,突然猛烈湧向了車體。
啪嘰——
它們用力到把自己的身體砸到四分五裂,內臟也如同機關槍一樣,黏在了窗戶和車體上麵。
車窗被弄臟,陽光被更恐懼之物擋住。
而謝絕剛好站在那一側,方才神聖如救世主般的樣子,極快的扭曲成濃厚的陰暗。
謝絕淡淡咧開唇角,眼瞳裡蕩開的是極度自我的興奮:“真有意思,一隻隻的砸過來,是吸收了飛蛾基因嗎?看來鳥群還藏著一個大的。”
安萌:“……”
她在極度熱烈的氛圍中,卻始終保持著冷卻。
隻有向導才能敏銳捕捉。
這人就像是清透的湖水,照耀之物是黑暗,他便映射出黑暗;照耀之物是光明,他便映射出光明。
這恰恰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他不可能被向導引導或馴服,是個不知何時會爆炸的炸彈。
最終等待著他的,不是冷凍艙,就是畸變。
而此刻,局麵更為危險。
外麵的怪鳥撞來了不知多少隻,內臟糊住了更多的窗戶。那陣仗,像是要把05號車廂裡的所有窗戶都糊住一樣。
怪鳥衝撞過來的力道,如機關槍一般的掃射著,咚咚當當的聲音不絕於耳。
普通人也拿起了武器,小心從窗口一槍一槍的打了出去。
兩邊形成了最強烈的對抗。
謝絕小範圍的使用著異能,他隨手將一壺水灑在了地板,水珠如碎玉般墜落,在地板上又凝結成冰,形成一根根的冰刺。
異能——
水源領域、重力掌控。
“讓開。”
話音剛落,所有人都抱頭躲避。
冰刺升騰而起,浮動在了謝絕周身,迅速塞滿了整個窗戶,連同那些橙光的子彈,一同朝外飛射而出。
大麵積異能領域,也如主人一般暴戾。
一直圍在K11768列車上方的怪鳥群,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創,也如驚弓之鳥般,無數尖銳鳥鳴傳入耳膜。
無數人捂住了耳朵。
唯有謝絕。
他早年間所受的苦難遠比這更過分,身體早就習慣了忍痛,依舊冷淡的發動著攻擊。
謝絕不禁暗諷自己:‘能忍受痛苦,卻不能忍受快感。’
這就是那次淨化的威力。
在他的內心橫衝直撞,前所未有的動搖著他。
終於——
外層的怪鳥被消滅,裡層的‘腦’才露了出來。
那真是一顆‘腦’,比外層的怪鳥大了數倍,畸變生物編號TC771106,普世名為屍鳥,喜成群行動,每個群體都有一隻核心屍鳥。
它吞噬了無數人類屍體的腦子,腐爛的鳥頭裡恰恰鑲嵌著一顆人類大腦。
倘若被屍鳥吃下哨兵,得到哨兵基因,它便會越過虛級、魃級,直接進化成‘魘級畸變種’。
謝絕尖牙蠢蠢欲動:“可惜,你沒這個機會了。”
越來越多的異能聚集,攻擊尤為粗暴,在絕對的力量之下,火力壓製才是王道。
眾人低低的嘶了好幾聲,又被眼前絢麗如花般的冰棱異能俘虜。
天乾謝絕?
這就是他們選出來的人類繁星?
暴力又凶殘,但這都是為了奪回生命線啊。
他們內心的震撼,並不比季沉嫣作為向導,朝著卓鈞凡開的那一槍更小。
直至有人發出了喊聲:“你們看,那是什麼!?”
一個極小的黑點,正在追逐列車。
列車長爭取了足夠的時間,K11768列車在南部基地耽誤了幾十分鐘,他們便在這幾十分鐘裡,布置好了一切。
“第二批救援人員追上來了!”
—
十幾分鐘前,季沉嫣來到了車廂車門。
粗厚的鋼鐵上,寫下了紅色的‘04’編號。地上一條鋼棍堵住了門,卻也僅是留出了那道縫隙,可以讓聲音傳遞過去罷了。
看來,車門必須由裡打開。
季沉嫣誘騙道:“如果沒有向導,汪昊麟的畸變會在一小時之內,你不是想讓我過去嗎?”
兩節車廂的連接口,便驀然彈動了一下,機械卡扣開始運作,從上方緩慢的降下了一扇單獨的阻隔門。
有作用!
不管是好的作用,還是壞的作用,隻要有動靜就是好事!
季沉嫣好奇的打量著阻隔門。
馬丁壓低聲音解釋道:“你也知道每次運行列車都有多危險?為了保證存活率,K11768列車上藏著很多小設計,阻隔門隻存在04號和05號車廂之間。”
季沉嫣:“……”
那05號車廂裡藏著的人工控製鏈,也算其中之一嗎?
她們方才僥幸躲過一關,寧元息也同樣因小設計得利。
打平了。
季沉嫣回頭看向了阻隔門,發現它也十分堅固,退路已被堵死,隻能向前。
季沉嫣堅定了決心,隔空和寧元息對話:“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麼那麼多的向導給汪昊麟淨化,都無法阻止他的畸變嗎?你們帶走的設備,當真就安全?”
馬丁驚疑的看向季沉嫣,讓她談判,沒讓她胡說啊!
裡麵傳來了一句急促的問話:“你以為這樣就能騙過我?”
季沉嫣低聲誘導:“夏娃之卵的完美適配者,唯一能讓你們得到的,就隻有最佳數據和夏娃之卵兩樣。你們想為誰拿到最佳數據?又想喚醒誰?”
其實這也是她的疑惑。
不過,季沉嫣正在巧妙的反問對方,從而讓寧元息以為她也知道內幕。
馬丁啞了,立馬便想讓季沉嫣彆再詐下去了,要是對方多問一句,都有可能露餡。
他們根本就沒有摸清西部基地哨兵的目的!
沒想到,04號車廂的車門真的打開了。
馬丁:“……”打臉了。
季沉嫣朝他眨眨眼,很快又恢複到一本正經。
馬丁嘴角抽搐,莫名想起了被季沉嫣騙走五百發子彈的事,直到現在他還肉疼。
就是用這張無辜的臉!
還有這種理直氣壯的語調!
兩人不再交談,而是集中望向了04號車廂。
映入眼簾的東西,讓季沉嫣和馬丁頓時吃了一驚。
整個車廂的溫度都變低了,如同置身冰窖。
而角落裡,隱藏著許多白色的網,根本沒有任何彈性,隻是為了黏住上麵的蟲卵。
這哪裡是什麼車廂,分明是正在形成蟲巢。
季沉嫣的驚:好耶!
馬丁的驚:媽呀!
也許是方才受傷的影響,寧元息躲在某一排的座椅裡,遲遲沒有現身。
車廂的照明燈被破壞,窗戶也被拉起了窗簾,使得整個04號車廂分外陰暗。那藏在角落的一兩堆蟲卵,更是讓整個車廂染上了恐怖的氛圍。
比起季沉嫣的鎮定,馬丁已是緊張到頂點。
他平日嘴巴不饒人,可關鍵時刻卻不想掉鏈子。
寧元息受了傷,閣下才會放心讓季沉嫣獨自前往04號車廂清場。季沉嫣身邊的哨兵就隻有他一個,必須要保護好季沉嫣!
“精神繃緊一點。”馬丁告誡道。
然而季沉嫣根本沒有回應,馬丁餘光瞥向了她,發現她的眼瞳略微失神,好似根本沒有任何的緊張和害怕,反倒……如魚得水,就像是回歸自己的巢穴。
馬丁頓時驚在了原地。
他甚至覺得自己看錯了,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季沉嫣:“怎麼了?”
馬丁越發心驚:“……沒什麼。”
咚咚咚。
也許是氛圍影響到了他,才讓他變得如此緊繃,連對方勾一勾唇角,他便覺得詭異又驚悚了。
恐懼……麼?
兩人踩得很緩,生怕和地板的摩擦聲太大。
十幾排的座椅,良好的折疊了視線,無法一眼就看清寧元息在哪裡。
季沉嫣繼續說著話:“寧元息,我都過來了,你躲著有什麼意思?”
她一邊喊著,一邊拿出了武器。
每到一排,她都會拿著槍口,不停的進行瞄準動作,以免寧元息偷襲。
自然……
每一步,都成了煎熬。
季沉嫣:“你不是想讓我為汪昊麟淨化嗎?他現在的狀況很不好吧?你不忍心看他變成畸變種,是不是?”
她的話在刺激著寧元息,對峙在無形之間尖銳了起來。
寧元息的確無法坐視不管,這是他唯二在乎的事情。
季沉嫣猜測著:“恐怕你們也沒想到吧,運輸設備裡的東西而已,竟然受到了感染?”
說到此處,寧元息才從座椅下方爬起身。
雙方共同做出了同一個行動。
槍口和槍口互相瞄準了對方。
驚急感如有實質的壓來,讓空氣也變得焦灼,每呼吸一口都會更為激烈。
哨兵絕大多數不會存在殺害向導的想法。
這是無法改變的天性。
但僅有一種例外,逼迫向導做出淨化時,不慎索要過度,導致向導死亡。
寧元息痛得冷汗涔涔,發絲粘膩的貼在兩鬢:“在接下任務的一瞬間,我們便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你們為了你們的信仰,我們為了我們的信仰,誰又比誰高貴?”
季沉嫣:“但你的計劃失敗了。”
寧元息:“……”
季沉嫣:“你沒料到謝絕會登車,你們打算殺了一切知道真相的人,把事情全都推脫到這群惡徒身上,就可以擺脫強占生命線的罪名了嗎?”
寧元息氣笑了:“看來你什麼都清楚了,何必再試探我?”
氣氛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