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便是由向導賦予的淨化?
可怕的、失重的、無法適應的感覺。
禹雙成緊咬著牙齒,全身心都在抵抗著強烈的刺激,好似稍有半分鬆懈,他便要徹底繳械投降。
可惜季沉嫣聽不到他內心的禱告。
淨化正在被加大。
哪怕無法撬開他的精神表核,進入到他的精神海世界,季沉嫣依舊在精準的壓製著他體內的畸變。
若要比喻,就像是以肉身做成的荒野裡燃起了細小的火苗,而季沉嫣帶來的那股溫暖的力量,正在精準的撲滅著它們。
“唔!”
禹雙成的喉嚨裡泄出了聲音。
硝煙的氣味,裹挾著雨霧的濕潤,一並瘋狂的湧向了肺部。
建築化為廢墟,文明即將崩塌,目之所及仿佛隻剩下了鮮血、子彈、驚恐、對抗。
眾人抵禦著畸變種,機關槍響個不停,以血肉之身做成了人牆,留出了足夠的空間給了季沉嫣和禹雙成。
“隻要有我在,你休想過去!”
“火力全開,不要計較子彈,撐住啊!”
“不要絕望,不要絕望,不要絕望,向導一定能控製住S級哨兵的畸變,向導一定能為我們帶來光!”
每一句話,皆是嘶吼的呐喊。
賈文覺退後了一步,覺得這群主動朝著畸變種衝去的人都瘋了。
三批次的隊伍之所以為三批次,還不是因為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以及低等級的哨兵。
他們有什麼戰力啊?
可正是弱者,才凝聚在一起,想要蜉蝣撼樹。
賈文覺麵容鐵青,根本無法理解。
可惜禹雙成畸變太快,導致他的算盤落空。
而季沉嫣在被他消耗了淨化量的前提,還要硬著頭皮為禹雙成做淨化,不知是她賭得太大,還是他和她根本就不是同一類人?
賈文覺:“真是笑話,我竟然還看走了眼……”
喬雨初:“……”
她深深凝視著前方,無法挪開眼神。
麵上表現得平靜,心底卻如沸騰的漲水,壓抑的感情被刺激了出來。
喬雨初:“她的淨化量,不是應該不夠了嗎?為什麼還……”
賈文覺低低罵了句:“真是個傻子。”
喬雨初呼吸困難:“她……她是在知道自己淨化量不夠的情況下,還有冒著生命危險,為禹雙成淨化?”
她的情緒波動太大了。
喬雨初沒能扼製得了聲量,這句話便直直撞到了禹雙成的耳朵裡。
禹雙成並不知道她的淨化量還剩多少,但喬雨初的話,讓他想起了一件事。
——向導淨化得太過,會衰竭而死。
為什麼?
他的人生因為向導而千瘡百孔。
甚至連血肉之軀,也無法完整保留下來。
他的世界裡,好像隻剩下了拋棄、利用、謊言、惡意的馴服。
哪怕他拋棄了尊嚴,卑微溫順,也無法換取片刻的喘息。
於是——
他徹底病變。
自從獲得‘機械意識’異能的那一天,人格被撕裂成兩半,強勢的人格和懦弱的人格,卻不是保護和被保護的關係,而是囚禁、關押、鞭打、憎恨。
禹雙成不正常的低低笑了起來:“我之前三番四次的勸著謝絕,讓他不要成為被掌控的那一方,如果單純的考慮利益,該早點對你采取措施,你應該猜得到才對,你不應該為我淨化。”
他用自己曾經做過的壞事,在惡意的刺激著季沉嫣放手。
向導因為他淨化而死?
不、不……那樣隻會讓他的人格更加崩塌。
他願意在惡意裡活著,卻不願被溫暖摧毀。
禹雙成低聲念著:“這副身軀,隻有一半是人類了,手臂,眼睛,半張臉,你還不明白嗎?我和你之前淨化過的那些哨兵,根本就不一樣!”
季沉嫣一點點擰緊了眉頭,難怪撬不開他的精神表核。
淨化量上不去。
禹雙成的眼神變得狂躁而瘋狂:“我的精神體早就陷在精神海裡出不來了!我是個不能稱之為哨兵的哨兵,你終於明白了吧!”
他期待她放手,期待她露出看待異類的眼神。
喬雨初愈發痛苦。
正因為發生了同樣的事,她才對禹雙成感同身受。
她害怕被同情,也害怕被厭棄。
她哽咽著,快要落下淚來。
氣氛好似不會流動的水,就連周圍的建築都顯得傷痕累累,隻剩下刺鼻的硝煙味。
季沉嫣的身體被糾纏不休的雨霧打濕,凍得唇色泛白。
她抬頭撞上了禹雙成的眼神,緩慢開口:“你哪怕是個殘廢,今天都要給我振作起來!看到為了你和畸變種拚鬥的人了嗎?”
禹雙成:“……”
喬雨初:“……”
千想萬想,卻沒想到季沉嫣會說這句話。
禹雙成望向了前方,已有好幾人倒在了地上,睜著眼死不瞑目,可他們最後的方向,仍是仰頭望向了季沉嫣和他的方向。
直至死,他們仍然在擔心S級哨兵的畸變。
南部基地脆弱不堪,無法再承擔一丁點兒傷害。
那一刻,禹雙成胸口好似被吸納了一股酸脹的空氣,遲遲無法排出去,便隻能入侵他的血肉。
她開始有些……有些像顧東樹了。
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謝絕會在這次返程,承擔主要作戰人員的責任了。
禹雙成望向季沉嫣:“這是我自覺醒異能後,第一次懇求某位向導。”
他的身軀在打顫,蜷伏在泥濘,想要掙紮著站起來。
“求……求求你。”
“我不能變成畸變種。”
季沉嫣展露出了笑容,語氣卻不再責備,而是溫聲道:“好。”
那句話猶如融化的春風,吹拂到了禹雙成和喬雨初的耳朵裡。
正因為千瘡百孔,不夠堅硬如鐵,才更容易被無孔不入的暖風鑽進來麼?
喬雨初死死的捂住了嘴唇,情緒終於爆發了出來。
並不刻意的融化。
季沉嫣廢再多口舌,都無法在那個狀態拉回狂躁狀態的禹雙成,受傷過度後哪怕再溫暖的態度,都無法讓他立即痊愈。
她隻是,撬開了他的殼。
季沉嫣還真是天生敏銳,或許她不需要用淨化,就能掌控哨兵。
這項天賦但凡被她惡意利用,她身邊也不會隻有幾個哨兵。
喬雨初在此刻終於確認,她和賈文覺的確不同。
正因為不同,才令她痛苦不堪。
發現得越多,明白得越多,越知道自己多麼悲慘。
若是沒有察覺就好了。
喬雨初凝望著賈文覺,忽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厭倦。
賈文覺:“怎麼?你也被虜獲了?這不過是向導的手段罷了。”
喬雨初:“你是,她不是。”
一個是假,一個是真。
賈文覺擰眉:“你什麼意思?我的身邊就隻有你一個哨兵了啊,你知道我為什麼把你留在身邊嗎?不就是因為我們的匹配度能達到60%嗎?”
喬雨初:“那你就讓我刻印!”
賈文覺一時語塞。
喬雨初的性格向來溫順,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簡直跟變了個人似的。
她的麵頰漸漸浮現焦黑,白皙的膚色就要被灰暗代替。
雨霧太安靜,槍聲又太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