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
謝絕沒有回答,隻是狠狠將其中一條精神絲朝外扯開。
馬丁大驚失色:“向導的精神絲何其珍貴啊,又不可能再生,閣下為什麼要這麼做?”
謝絕:“她沒力氣了,必須由我來把她拉扯出來。”
一條又一條,卻是以最少的傷害,將那顆精神絲繭撥開。
真正的抽絲剝繭。
精神絲編織太密,他始終無法觸碰到核心。
謝絕低喊了一句:“來依靠我!”
馬丁傻了眼,現在是能對話的狀態嗎?
謝絕繼續扯著精神絲:“我知道你想為基地未來承擔更多,可我們是互相刻印的哨兵和向導,更多的依靠我吧!”
隻要她想,他任何事情都會為她做到。
精神絲繭開始自動避讓謝絕的手,漸漸的,他觸及到了更深的內部。
無數精神絲包裹住了謝絕,仿佛要在他的身上生長。
謝絕被精神絲繭壓了過來,躺在了地上,著迷的看向了半隻繭裡的季沉嫣。
極光之下,那些在季沉嫣背後迅速褪去的精神絲,好比一對蝴蝶的翼翅,美得讓人震撼。
謝絕朝著她伸出了手,手指撫摸著她的側臉。
然後——
猝不及防,謝絕將她拉拽到了自己的懷中。
他不會讓任何人看到蟲紋。
“沒事了。”
“真不該聽裴劍的,他懂個屁,滿口的權衡利弊,我應該更早進來的。”
a級向導已成。
季沉嫣在謝絕懷中緩緩睜開了眼,絕大多數精神絲收攏於體內,但共鳴仍未停止,刻印讓共鳴變得更深。
“謝……絕?”
謝絕將她抱得更深。
這是現實的溫暖,而非精神絲繭裡的冰冷,季沉嫣如夢初醒。
她方才在精神絲繭中沉沉睡去,那一瞬間好似拿回了某部分記憶,見到了她的母親司晴。
司晴溫聲的給自己講故事,而她趴在她的腿上打盹兒。
酸脹又溫暖,季沉嫣極度貪戀著。
‘很久很久之前,人類建立了燈塔實驗室,希望那個地方,能成為人類真正的燈塔。’
‘但災難一個接一個,人類應接不暇,在之後幾十年裡,人類丟掉了具體坐標。’
‘但媽媽想去找回來。’
‘我們是一群在絕望裡追求微薄希望的離經叛道之徒,哪怕無人理解。’
‘你會原諒我嗎?’
‘寶貝,你要記得一句話,中心和控製點,畸變種和花。’
季沉嫣眼底的眷戀還未散去,目光裡便撞入了魘級畸變種和季盼的身影。
“中心和控製點,畸變種和……花?”
傅衍曾經告訴過她,45年前燈塔實驗室的研究方向,便是以母卵建立坐標點,以子卵建立控製點。並且提出猜想,這是否可以成為向導和畸變種之間的關係。
‘你想像控製哨兵一樣控製畸變種嗎?’
那句如同鬼影一般的話,再度浮現在季沉嫣的腦海。
她緩緩站起身,看了看季盼和應鱗,又回過頭來看了看自己和謝絕。
季沉嫣想起謝絕說他手上的疤痕是畸變痕跡。
她的聲音在抖:“我、我也是,你的……”
‘花’嗎?
謝絕出生在燈塔實驗室,當初的他是作為完美的蟲類畸變種去研究的嗎?
季沉
嫣不敢想,隻感覺到被某種無形之物碾壓。
她所直視的未來,是由無數人鋪就的屍骸之路。
所有人都在推著她往前走,可她卻頭一次意識到了‘走’的沉重。
謝絕拽住了她的手,雖然不知道季沉嫣到底在說些什麼,但他看出了她的害怕。
“沒事了,我在。”
他執拗的牽著她的手,想要把溫度傳達到她的身體裡。
謝絕笨拙又窘迫的樣子,讓季沉嫣回過神來。
季沉嫣悲戚的看向了他,眼淚大顆的砸落下來。
她多麼希望,不像她想的那樣。
因果和時間在她和他的身上發酵。
如此必然的聯係和相遇。
一個是最完美的母卵適配者,一個是最完美的蟲類畸變種,還好後一項的研究沒有成功,不然謝絕的一生當真太過悲哀。
她哭得身體都在發顫,眼眶紅了一圈:“你怎麼提前進來了?”
謝絕:“不是狗日的裴劍攔著,我進來更早!”
季沉嫣笑出了聲,在酸澀裡找到了片刻餘溫:“那也是我先向裴劍傳達了消息,他隻是遵守了和我的約定。”
謝絕擰眉:“災難日裡沒有通訊真難受,裡麵發生了什麼根本就不可控。”
季沉嫣無奈的看著他。
哪裡有不難受的地方呢?
極端天氣、失去通訊、失去大部分電力、以及畸變細胞更加活躍。
季沉嫣還沒忘記,應鱗逐漸失控的事。
她凝重的望向了對麵,應鱗雙腳深陷在水源領域裡,隻有它的下方是沼澤泥地。
在精神絲繭成型的那段時間裡,季沉嫣消耗的蟲卵數量過大,其中還包括應鱗體內尚未消化的蟲卵。失之毫厘,謬以千裡,沒想到這一點引發了連接中斷。
魘級畸變種的失控,將會成為最大的問題。
季沉嫣握住了謝絕的手:“先讓這些人離開。”
謝絕:“?”
季沉嫣:“趁我還能壓製!”
謝絕眼神變得銳利,用浮空在周圍的全部水珠,凝結成了一顆顆尖銳的冰棱,製造出如此多的數量,也是打算能夠隨時發動攻擊。
馬丁聽到了季沉嫣的話,開始組織剩餘的人前往一樓落地窗。
沒想到被靳明炸開的唯一出口,竟成了他們的逃生通道。
馬丁:“快走!”
“我們要去一樓?那不是找死嗎……”
馬丁:“季沉嫣說她可以壓製,她就可以壓製,再不走沒時間了。”
眾人麵麵相覷,在魘級畸變種出現之後,就喪失了對戰的想法。
現在聽聞馬丁的話,還以為連接尚未中斷,便紛紛朝著一樓趕赴。
季沉嫣補了一句:“十五秒!”
眾人渾身一凜,全速向著一樓衝刺。
原以為經過魘級畸變種時,它多少會有點反應,但正如季沉嫣所言,它的確沒有亂動。
魘級畸變種身上傳來的壓迫力,依舊讓人毛骨悚然。
他們的速度越來越快,幾乎動用了自己的全力。但十五秒的時間,到底太少了,最遠的幾人沒能趕上。
謝絕卻沒有等待,瞬間發動了攻擊。哪怕他是s級哨兵,對待魘級畸變種也無法遊刃有餘。
那麼巨量的冰棱,全數戳向了應鱗。
監獄內部,如同綻出了一朵極大的冰花,除卻胸前的甲殼,應鱗的血肉被戳得麵目全非。
應鱗歪著頭:“向……向導,我的……”
蟲類基因無法壓製住其他基因,屬於它自我的部分正在複蘇。
應鱗發瘋似的飛了過來。
原本如水泥一般,將它的雙腳嵌在部分水源領域裡。應鱗便當場折斷了自己的雙腿,主動讓那部分陷進去,也要飛往季沉嫣身邊。
季沉嫣被謝絕拉得步步後退,謝絕以最猛烈的攻擊,砸向了魘級畸變種。
上一次在生命線時,她們用了許多炸藥,才將魘級畸變種製服。
而如今謝絕卻可以憑借一己之力壓製住它。
謝絕將季沉嫣攔在懷中:“搶向導啊?你是畸變種,也不能原諒。”
他朝前伸出了手:“我的第一異能,用來對付你剛好。”
咚——
幾乎是一聲悶雷般的響動聲。
在應鱗的身上,重力失衡了。
它的動作變得尤為遲緩,像是背著一座大山,卻仍舊不肯放棄奔赴季沉嫣的身邊。
子卵對母卵的畏懼消失,轉而變成了哨兵對向導的偏執。
“吼——!”
更加詭異的是,原本折斷了雙腿的應鱗,正在全速恢複了身軀,骨骼、血肉,重新生長了起來,完美得仿佛不曾折斷。
“救……救……我。”
季沉嫣推了推謝絕,目光掃到了一樓的季盼。
她清晰的辨彆出來,那絕不是應鱗說出口的話,而是季盼的心聲。
謝絕專心對付應鱗:“那你就過去,蟲子由我來對付。”
季沉嫣:“好!”
—
一樓已塌陷大半,從斷裂口裸露出了更多鋼筋。
當季沉嫣走到一樓的時候,腳步才緩緩停下:“你……你的身體……”
季盼畸變了。
所有人都在等,都在猜。
應鱗的蟲卵基因被壓製,就會開始融合季盼。
季盼的麵頰全是熱淚:“救、救我……”
季沉嫣的腳步像是生了根,看到她雪白的皮膚破掉,露出裡麵的肌肉紋理,就像是生出肉做的根一樣,為得就是能夠充分和應鱗融合。
季沉嫣的喉嚨裡像是塞了一塊沉重的鉛,連安慰的話也顯得蒼白:“沒事的,我很快想辦法!”
季盼:“嗚嗚……為什麼……”
竟然是在畸變的時候,季盼才找回了一直以來被應鱗吞噬壓製的自己。
膽小怕事,虛榮心極強,貪圖享樂,不願承擔責任。
哪怕那樣不堪了,也全都是她。
季盼的眼淚大顆大顆的砸落下來:“我現在的氣味,是不是和應鱗一模一樣?”
季沉嫣張了張嘴,最終一個字也回答不了。
早在南部基地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季盼的氣味已經像應鱗了。
季盼抽噎著:“早在……我十分癡迷的吃著蟲卵的時候,我就知道,哪裡變得奇怪了。我日日夜夜活在恐懼,覺得自己像是一隻怪物。原來,我真是畸變了。”
季沉嫣聽得感同身受,她也經曆過類似的階段。
“嗚嗚嗚……”
“我不想畸變,不想跟那隻怪物融合,誰能來救救我。”
她的精神變得奇怪,眼前浮現各種畫麵,不停的在求救。
季盼抱住了自己的頭,用早已畸變成肉根的雙手:“為什麼,隻有我一個人,為什麼隻有我不配擁有屬於我自己的東西……”
母親因為研究
而害死了自己的雙親,成了畢生的陰影。
母親總是會在發病的時候咬人,可她隻有母親啊,哪怕她時不時的發瘋,也依舊是她的家人。
季盼還記得,母親在去世之前,曾抱著她痛哭流涕,說不該讓她出生。
季盼茫然無助,感受到了痛徹心扉。
她唯一能抓住的東西,終於消失了。
‘去找屬於自己的家人吧。’
‘對不起,對不起。’
季盼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麻木而茫然的來到了季家,一時貪圖溫暖,卻萬劫不複。
季盼看向了季沉嫣,麵頰蒼白:“為什麼,你當時沒有蘇醒呢?”
那樣至少她不會隻有唯一的選項。
季沉嫣:“……”
不管是哪方麵,她都無法做到視若無睹。
倘若燈塔實驗室的計劃真的成功,季盼和應鱗,就該是她和謝絕。
季沉嫣蹲下身:“是啊,如果我蘇醒過來,哪怕是最開始會有不融洽,我會接納你。”
她引導著季盼,朝著最溫柔的方向去想象。
季盼的眼淚停止了,逐漸變為琥珀色複眼的眼瞳裡,映滿了季沉嫣的模樣。
隨著畸變程度更深,季盼快要丟掉自己人類的樣子。
她意識到了自己的畸變無法挽回。
季盼放聲大哭,遲來的救贖什麼都不是!
季盼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朝著一樓儘頭,看準時機之後,便主動跳了下去。
季沉嫣:“季盼!”
季盼剛好跳到了應鱗的身軀上,那些畸變的肉根,正在同應鱗長到一起。
應鱗在這一刻,也停止了一切攻擊。
身體裡的蟲卵減少,應鱗才想起了自己確切的意願。
時間到了。
它來迎接它的‘花’。
而季盼和它緊緊相連,即將要成為魘級畸變種的‘花’。
季盼的精神已有些混亂,回頭看向季沉嫣:“我被季家收養後……本來可以改掉我的名字,我恨一直沒有出現的父親,卻不想丟掉母親給我的名字。”
盼。
她也曾是帶著期盼出生的孩子。
她並不是空洞無物,她也有屬於自己的東西。
季沉嫣無力的收回了手,眼眸微垂:“我……記住了。”
季盼連哭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可惜……我到最後,都不知道我的父親……”
“戚淮。”
季沉嫣痛苦萬分的喊出了這個名字,“雖然不知道真假,也不知道事情的經過,但我和顧東樹曾經偷聽到莉塔說是他。”
季盼如晴天霹靂,眼瞳失去了光亮。
“為什麼?”
“不……”
“如果是他的話,不、不!!”
季盼再度錯亂了起來,想起了戚淮對她說過的那些話,竟大多都是沒有感情的誘導和利用。
季盼眼瞳赤紅,崩潰的喊:“為什麼是他!嗚嗚……”
她明白了母親死前的最後一句話。
這種生命,還不如不要出生。
“殺了我吧。”
季沉嫣的語氣微顫,急急的喊:“鄭爺爺說過,爸爸也說過,戚淮作為一個人缺失太多,他不認為血緣才是連接的一切,記憶才是。你不用執著他,如果我們再多相處一段時間就好了,這樣興許都會不一樣。”
季盼:“……”
她想
起了母親的另一句話——
‘去選擇自己的家人吧。’
明明她在快要變好了,現實卻給予重重一擊。
曾經一心對付的敵人,給了她最後的溫暖。
“我想,為你們,開辟一次,道路。”
“我的一部分是應鱗,應鱗的一部分是我,如果它發狂,就殺了我吧,我就是,它的弱點。”
她完全植物化,說話也遲緩了起來。
她回想起了這段時間的自己,被注入狂氣因子、爭奪季沉嫣的寵愛等等、完全的獸性。
而人性漸漸取代了她的獸性。
季盼:“這一次,不再是應鱗來影響我,而是我去影響主導應鱗。”
不是關於女王種,子卵對母卵,而是人類的感情。
這份轉變,何嘗不是勇氣。
季沉嫣喉頭哽咽,說出了一部分真相:“你想擁有家人,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卻有基因關係。”
季盼的眼瞳漸漸暗淡,想起了她吃下的蟲卵。
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她脆弱不堪到無法承受過於溫暖的話,追尋了那麼久之後,竟然真的被她找到了。
季盼病態的露出了笑容。
碰——
一槍子彈穿透而來,應鱗嘶吼了一聲。
“晚安。”
季沉嫣單手舉著槍口,低低的說了一句悼詞,“我的孩子。”
應鱗並沒有死亡,它畢竟是魘級畸變種,僅僅一槍的威力,又如何能殺了它?
但‘花’的意識正在吞沒它,應鱗感受到了更深的痛苦,陷入了混亂當中。
季沉嫣走下了一樓,來到了謝絕的麵前,阻止了謝絕的繼續進攻:“等等!觀察看看它想做什麼!”
應鱗嘶吼著,兩三米的身軀倒在了地上。
它被吞噬得更多,可‘花’的根卻長得更多,直至蔓延在它整個後背。
突然,倒在地上的它,立直了一對翼翅。
飛吧。
它猛地煽動了翅膀,不再有任何的留戀,一舉朝著監獄頂端飛去,像是要迎接從未屬於過自己的自由。
監獄的頂部,被徑直貫穿,極光撒了下來。
璀璨的光帶,安靜的落到了裡麵。
季沉嫣愣神的看著,朝著那縷極光伸出了手,像是想要觸及到神秘的內核。
謝絕很快覆上了她的手:“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向導基因戰勝了哨兵基因。那具身體,不好說是誰的東西了。”
季沉嫣:“不,是人類基因,戰勝了怪物基因。”
馬丁喉頭哽咽,又默默瞥開了頭。
今夜可真是黑暗啊,卻偏偏還有極光。
他們已經見證到了最深的黑暗,那什麼時候才能迎來黎明?
馬丁:“我們該去找閆洪海了。”
季沉嫣點了點頭:“閆洪海去了底下十樓,我害怕他已經找到屈長瀟的冷凍艙了……”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有一個人被扔了下來。
咚——
似乎是從更高的樓層丟下,使得他的身體呈現扭曲的形狀。他的額頭正冒著血,染紅了他的眼瞳,身軀多處受傷。
季沉嫣看向了他:“閆、閆洪海?”
馬丁震驚的問:“閆洪海不應該在地底十層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季沉嫣緩緩抬起頭,望向了更高樓層的地方。
“戚淮,是你吧?”
監獄內剩餘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紛紛仰頭看向了更高的地方。
一個男人從暗處走了出來,身後跟了一個小隊的人,全都是戚淮的死忠。
終於正麵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