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進了晏家堡之後,之前部分還沒弄清楚的事情,到現在也弄清楚了個差不多。
阿煙等侍女雖然很少同宮盈說這些,不過她們各自之間無聊的時候也會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聊天。
每到這個時候,宮盈就會做出淡定冷靜的表情,背對著她們,豎起自己的耳朵。
聽多了話,就整理出了幾條關鍵。
天瀾魘師來晏家堡,不光是魘師的主意,也是晏家堡這邊的意思。
魘師的意思是,她需要來調查一下南音圖以及宮盈的死因。
至於晏家堡這邊,則熱鬨了,統共可以將他們分為三類。
一、想要借助魘師弄清楚宮盈和南音圖的下落。
二、想要借助魘師弄清天魔宗的立場。
三、想要借助魘師找到晏清歌晏大小姐的下落。
其中第一類呢,又分為三種。一種人感恩於宮盈那一日送來的解藥,在心裡將她當成了人狠話不多的神秘大佬,擔憂她是否真的因此殞命。
還有一種人,雖身在正派,卻有著一顆時時刻刻都想要搞事的反派心,恨不得趕緊和魔教聯手,獲取至寶一統江湖,因此也很在意宮盈究竟有沒有死,若沒有死,那麼到底去了哪裡。
至於最後一種,就是態度不明的天魔宗。
宮盈默默捂住臉。
呸!各懷鬼胎!過分!
除此之外,她還嘗試著捋了一下各門派對武林盟主以及對天魔宗的態度。
宮烈這個盟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是有些失敗的,他下落不明之後,並沒有多少正派人士替他伸張正義。
頂多是哀歎惋惜兩聲,再之後就沒有然後了。
在眾人眼裡,他對於江湖來說,遠遠沒有晏堡主的意義大。
盟主失蹤以後,關於送晏堡主當新任盟主的聲音便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除此之外,藏有南音圖卻始終選擇不將之交出,也使得部分心思不正的門派對他有了猜忌。
更重要的是,外人並沒有辦法得到天魔宗害盟主失蹤的直接證據。
事情一出,大家都覺得是天魔宗做的,但水仙宮很自豪地說就是自己做的,另一魔教無上穀表示不服氣,也出來說是自己做的。
似乎將
這當成了搶功勞爭榮譽的事情,恨不得回自家祖簿上畫下這光宗耀祖的一筆。
這樣一來,眾人對天魔宗的猜疑也便無形中降了大半。
畢竟南音圖世人皆想要,誰也說不清楚,混戰當日,究竟有沒有名門正派在場。
宮盈正想得出神,突地便聽到門外傳來聲細小的動靜。
緊接著,阿煙的聲音傳了過來:“大人,晏堡主求見。”
晏堡主來做什麼?
她第一個反應便是不想見。但偏偏這時候腦袋裡麵跳出了晏清歌的臉蛋,自家女兒被調包的事情,這位晏大俠,究竟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
心中的好奇戰勝了其他,宮盈輕聲道:“讓他進來吧。”
下午選祭祀場地的時候,宮盈並沒有看到晏堡主,她本還以為他有什麼重要的大事要做,抽不開空來,卻沒有想到,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對方就主動找上了門。
隻不過,看到晏堡主的出場形象後,宮盈便知道對方下午沒有出現的原因了。
因為他居然是坐在輪椅上被推著過來的。
她下意識看向了他的雙腿。
晏堡主看她一眼,低頭,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腿沒事。”
宮盈:“?”
身後負責給他推輪椅的青袍男子溫聲替他回答:“堡主先前在密室裡麵受了寒,出來之後,這幾日身體便每況愈下。”
晏堡主:“本來是準備下午陪同大人一起挑選祭祀場地,奈何身子骨的確是老了,走不動,又不敢坐輪椅前往,便隻好選在這時候親自登門道歉。”
宮盈思考了一下,覺得他們可能把話說得輕了些。若當初晏清歌真的對晏堡主動了手,按照晏堡主的武功,不用點毒藥,不動點狠招,估計沒法讓對方乖乖屈服。
身中毒藥,即使是解了毒,身體也很難快速恢複到巔峰狀態。
更彆說,晏堡主年紀已經大了。
從對方的眉宇間,不難看出他的悲傷與難過。
晏堡主垂下頭,斑白的兩鬢遠遠看上去極為顯眼。他的確是老了,傍晚的餘暉灑在他泛著銀灰的發間,整個人的氣質都顯得分外頹唐。
這世上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英雄遲暮。
怪不得他不願意接手武林盟主之位。
按照這個狀態看,就算
是當了武林盟主,也當不了多久就要退位讓賢。
大家對英雄大多都會充滿景仰與崇拜,宮盈自然也不例外。
聽了那麼多有關晏堡主的事跡,又得知他遭遇了這麼多不幸,很有可能還痛失愛女並且不自知,她越想便越覺得這個晏堡主的人生簡直是一場悲劇。
按照她本人的性格,定是要趕緊站起來和他說聲,嗨呀這有啥好道歉的啊,來了都是朋友,快來坐坐,咱們一起喝杯茶!
但是這會兒她是天瀾魘師。
宮盈不敢崩人設,便抬起眼睫,默不作聲盯著對方看了片刻後,才緩緩開口:“道歉的話我已收到,若無其他事情,阿煙送客。”
青袍男子先前還一臉的平靜,這會兒聽宮盈開口便是一句送客,臉上的表情立刻一僵。
她懷疑,若不是晏堡主在場,這青袍男子可能已經當場走上前來揍人了。
不過,她突然發現這青袍男子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
回憶了一會兒,宮盈在自己雜亂的記憶庫裡麵找到了有關的部分記憶。第一日武林大會,她在擂台上被桃雅兒追著揍的時候,好像是這個青袍男子宣布比武結束救了她一命?
宮盈在心裡默默咳了一聲,決定稍微對他態度好一些。
晏堡主並不氣惱,他的情緒看起來十分平靜,像是早就知道她會這麼說。
在阿煙禮貌送客之前,他又開口道:“我來找大人還有另外一件事。”
宮盈沉穩且穩重地道:“嗯?”
“我想拜托大人幫我找尋一下小女的下落,那一日她同宮家小姐一起落水,至今下落不明,連屍體都沒人找到,我怕她……”
說到這裡,他似乎有些說不下去了。
宮盈怎麼算都覺得,晏堡主應當頂多和天瀾魘師相仿的年紀,怎麼一個還在興致勃勃強搶民男,另一個卻像是離進黃土隻有幾步的距離。
果然傷心使人變老,宮盈心裡一陣唏噓。
青袍男子緊緊盯著宮盈,聲音壓抑著怒火:“大人這是何表情?”
“……”宮盈覺得自己有些冤枉。
她明明已經在努力管理自己的麵部表情了,這會兒頂多是露出了些許同情,怎麼就要被這人拎出來針對呢?
晏堡主扭頭,拍了拍青袍男子的
手背:“無事。”
然後再轉頭看向宮盈:“不知大人可願意幫在下這個忙。”
宮盈覺得有些奇怪。
她以為尋晏清歌這件事是大家一早就商量好,並且確定要實施的,原來不是嗎?
不過這些也不是她需要操心的。
反正她到時候隻需要瞎說兩句就好。
宮盈輕點下頭:“祭祀當日可順手幫忙,堡主不用過於擔憂。”
晏堡主點了下頭。
又隔了會兒,才道:“不知大人明日可否答應我,不將晏清歌的事情當場說出?”
宮盈:“?”
“沒有看到她的屍體,我總覺得她現在應該還活著,可能正躲在某個地方,我希望大人到時候可以答應我,將清歌的事情保密,不要告訴那些人。”
晏堡主越說聲音越低沉,整個人好似都被一種濃重的悲傷與失望籠罩住:“她這個孩子,隻是稍微糊塗了些,做了壞事,但本質還是好的,如今結了那麼多仇,到時候若真被人找到,可能會不太好受,我懇請大人可以幫幫我,明日隻需要告訴大家,清歌已死便好。”
在他的身上,宮盈看不到哪怕一點怨恨與責怪。
縱使他現在兩眼渾濁,行動不便,身體虛弱,仿佛比同齡人老了近十歲,可他唯一關心的還是隻有晏清歌的安全。
“若她沒有離世,大人隻需告訴我一人她的下落便可。若當真已離世……”輕柔的微風細細吹過他兩鬢的發,布滿褶皺的眼皮沉重耷拉下去,他輕輕仰頭,喉結處動了動,聲音裡已經多了些許哽咽,“大人便不必告訴我了。”
看著他,宮盈莫名覺得自己的心情好像也變得沉重了起來。
他似乎……真的不清楚,真正的晏清歌其實早就已經死了。
後來出現在他麵前的,將他困進密室的,都是另外一個人。他的傷心與失望,也完全用錯了對象。
晏堡主離開很久之後,宮盈也沒能成功從那股子情緒當中掙脫出來。
她越看晏堡主就越後悔。
這麼看,晏清歌簡直就是人渣啊!
易容騙人感情,害得晏家堡險些晚年不保,他這套路和尹息不是一模一樣嗎,簡直應該和尹息結拜喝交杯酒送入洞房這輩子鎖死才好!
她的腦袋本就不是
很好用,晚上睡覺的時候,芝麻大小的腦袋瓜子,就全都一用來消化這段時間以來接收到的信息去了。
結果,越想越清醒。
越想越清醒……
宮盈睜著眼睛,緩慢地意識到,自己好像失眠了。
她有些悲憤地捏住拳頭。要知道除了高考當夜,她這兩輩子加起來就沒失眠過了。
誰能想到,今日會突然砸在祭祀這一事上。
雖然對自己說了很多遍不要緊張,可臨到頭來,還是忍不住兩眼發直。
完蛋了呀,祭祀到底是個啥樣的流程啊!
難道她要上場跳一套三十七套廣播體操用來掩飾自己的慌亂與無知嗎?
宮盈一臉嚶嚶嗚嗚。
正悲傷著,她突然便聽到“吱呀”的一聲。
門被人推開了。
深更半夜突然造訪,打死她也不相信是有人想要過來拉著自己的手臂和自己徹夜長談。
所以,難道是暗殺?
宮盈:“……”
果然,她就不該對外麵守著的那些侍女抱期望。
但想想也該知道,若不是因為她們防禦等級過弱,之前的天瀾魘師又怎麼可能被她那麼輕輕鬆鬆藥倒。
宮盈不知道那出現的人究竟是誰,隻能趕緊將迷藥從從背包中取出來。
手裡捏著藥瓶,她心臟跳動的速度才終於緩下來。
她準備先按兵不動,等那人靠近了床邊,再出其不意送他一臉迷藥。
可,按兵不動了半天之後,宮盈突然意識到那人好像並不是來殺人的。漆黑之中,他的身子在桌邊摸索了好一會兒,發出了細小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