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三皇子貼身內監的小順子可忙了,一大早先是叮囑了一點都不讓他省心的唐毅,緊接著就往徽州書院跑了一趟,把三皇子將要帶幾個朋友拜訪朱冼老先生的帖子遞了進去,誰料他剛去徽州書院就聽到了朱冼老先生早晨打拳時不甚摔傷老腰的消息。
小順子知道唐毅來徽州的目的之一就是請朱冼老先生出山,故而他對朱冼那是一個一百二十分的上心,不僅親自去喚來了大夫,還將他給唐毅路上備著的那支應急的老山參切了一半出來分給朱冼。
請來的大夫說出一個令人揪心的消息:朱冼老先生年事已高,體內的氣血運行不暢,腦中已經有了淤塊,這也就是朱冼老先生整日頭疼的原因。如今被這麼一摔,身子骨上的傷倒不是什麼大事,隻要躺在床榻上養個十天半月的就沒什麼事了,關鍵是那老先生腦中的淤塊越發嚴重了。若是不能將淤塊儘除,就算用頂好的藥材吊著,那也恐無法完全恢複過來。
小順子心揪成一團,問大夫,“最好的結果是什麼?”
大夫答:“恢複神智,半身不遂,日後下床無計。”
小順子又問,“那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大夫眨了眨眼睛,將眼眶中的用衣袖拭去,哽咽道:“若是最壞的結果,那就隻能準備身後之事了……”
一口氣梗在小順子的心頭,還未等他反應過來,突然就隱隱約約聽到了自家殿下的痛呼聲,拔腿就往外跑。
小順子一臉辛酸淚,真是跑斷了腿,操碎了心啊……
“殿下,殿下,發生怎麼事了……”
小順子氣喘籲籲地跑進前堂,沒有看到白言蹊給唐毅包紮傷口,他的注意力已經全被唐毅眼睛上的那個素布茶包吸引了過去。
“放肆!”小順子氣得直哆嗦,這活人的臉上哪裡能蒙白布,那是給死人蒙的!
彼時的白言蹊已經給唐毅手指上的傷口上好了藥,被小順子這麼吼了一嗓子,嚇得正在進行包紮的手一抖,雙手用力一拉,係得格外緊,勒得唐毅嘴角直抽抽。
白言蹊估摸著唐毅的那倆黑眼圈也快消得差不多了,便將素布茶包取了下來,用乾淨的布將唐毅眼角的茶漬搽乾淨,這才看向咋咋呼呼的小順子。
白言蹊看似淡定,實則心中緊張的不要不要的,已經準備將唐毅硬塞給她的那塊令牌砸出來了。
都說君子一諾千金,唐毅好歹是個皇子,應該不會出爾反爾吧。
白言蹊心中最開始的想法很美好,可是當她仔細掂量掂量之後,她心裡反而沒底了。
同唐毅這幾日相處下來,白言蹊越發覺得唐毅有傲嬌屬性,還有點神經質。總的來說,隻要你對他順毛摸,他一般不會生氣,就是生氣了不會將你怎麼樣,可你若是將他給惹毛了……腦補出來的畫麵太過可怕,白言蹊不敢繼續想象。
“殿下,你怎麼能?怎麼能……”小順子又急又氣,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唐毅看了一眼已經急紅臉的小順子,對著盆中的水看自己,淡笑道:“我母妃早就沒了,還有什麼好忌諱的?”
小順子一噎,殿下你說的好有道理,讓咱家怎麼說你!
“哎喲喂,我的傻殿下,你可長點心吧!萬一你這話傳到了彆人的耳中,你是覺得日子還不夠過得雞飛狗跳嗎?”
小順子痛心疾首,之前蓋起來的樓一不小心就被唐毅弄歪了,白言蹊成功脫身。
唐毅對著水盆中倒映出來的那個影子看了好幾眼,突然嗤笑一聲,安撫白言蹊道:“不用怕,小順子也就是嘴皮子厲害,你一硬氣起來他就慫了。”
小順子啞口無言,他這被允許放飛自我的嘴皮子已經讓他高興了這麼多年了,若是其他的內監如他一樣這般說話,怕是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白言蹊點頭,心莫名其妙地暖了一下,看著唐毅那清浚的側臉,想到唐毅之前說的那句‘我母妃早就沒了’,她突然有些懷念白家村的那群傻白甜們。
老白家雖然窮,但苗桂花,白正氣,白爭光以及大嫂李素娥和侄子白清源對她都是發自內心的好。
皇家雖然富貴有權有勢,但是親人間的關係卻淡漠了不少,明裡暗裡勾心鬥角,看不到的刀光劍影太多了,莫說親身經曆,就是稍微想想都覺得心驚,壓抑得讓人窒息。
白言蹊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在小順子詫異地目光中摸了摸唐毅的頭,然後整個人就斯巴達了。
都說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她這是摸了龍頭啊!
“放肆!”
小順子再次尖著嗓子喊道,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整個人都處在炸毛狀態。
唐毅按捺下心頭的異樣,笑道:“小順子,你彆整日放肆放肆的喊,我好不容易交到這麼一個真心的朋友,若是被你嚇怕了,跑走了,我為你是問!”
小順子一臉無辜,內心開始暗搓搓地吐槽。
“你這是交朋友嗎?你這分明就是見色起意!你這是縱容!拎不清的傻殿下!”
白言蹊悄悄抬頭看了一眼麵色如常的唐毅,心頭升起一絲怪異的感覺。
這難道就是被人維護的蘇爽?
她喜歡這種感覺。
“你將帖子給朱老遞過去了沒?朱老怎麼說?”唐毅問小順子。
被這麼一提醒,小順子才想起正事來,之前還有些囂張的臉色瞬間就變得無比悲戚,變臉之速令人咂舌。
白言蹊心中腹誹,這小順子的演技比前世那些影帝影後的都要高上不少。
隻聽得小順子顫著嗓子道:“朱老早晨打拳時摔了一跤,我聽大夫說腦中的淤塊似乎更加嚴重了,殿下趕緊去紅梅苑中看看,若是朱老的身子撐不住的話,我們還得另做打算。”
唐毅的臉色豁然就變了,看一眼白言蹊,再看一眼桌子上還未動筷子的菜肴與跪了一地的人,同白言蹊道:“你挑幾道看著合口味的菜,一會兒讓管家找人將菜重新熱熱,直接送到紅梅苑裡去。你先同我去一趟,看看針灸之術能不能幫朱老解困。”
白言蹊哪裡敢說半個不字,隨手指了幾個菜,連忙收拾起針囊就同唐毅往隔壁的徽州書院跑。
徽州書院是朝廷撥錢建的官家書院,建築風格極為氣派,雖然已入隆冬,但是書院裡的樹木卻並未全部凋零,梅花傲雪怒放,青鬆巍巍屹立。
白言蹊大致掃了一眼書院的格局便被唐毅拽著手腕拉到了紅梅苑中。
聽聞朱老病重,那些在學堂中授業的師長直接丟下書卷趕了過來,在朱老的門前跪了一地,他們身後跪著的是書院中的學生,已經有人開始低聲抽噎。
唐毅拉著白言蹊穿過跪倒在地的人群,直接推門進入,見朱老先生臉色漲的紫紅,嘴唇發青,心中咯噔一聲,心有不甘地問白言蹊。
“白姑娘,朱老如此症狀,你可有辦法?”
白言蹊犯了難,她隻是得到了針灸術,並未得到醫術。若是知曉朱老體內的情況,她才敢下針,如今的她隻能寄希望於站在朱老身邊那個背著藥箱子的山羊胡大夫身上了。
“大夫,朱老的情況你能否同我說一聲?”白言蹊問。
那大夫雖然心中詫異白言蹊不按套路出牌,但還是將他的診斷結果絲毫不差的講給了白言蹊聽。
白言蹊雙眸緊閉,沉思片刻,一種比較奇詭的針法出現在她腦海中。
鬼門三十九針!
尋常人隻知道鬼門十三針極為霸道,卻不知道那廣為流傳的鬼門十三針不過是真正鬼門針法‘天地人’中最尋常的人針。
天針、地針、人針,各十三針,三十九針齊至,莫說是小鬼索命,就是閻王判人三更死,那也能爭壽十三年。
“準備艾草、蒲葦、山參各十三錢,我或許可以放手一搏。”
艾草與山參並不是什麼稀缺物件,徽州書院中分設的醫科學堂中就能找到,可是這蒲葦卻讓人犯了難,徽州不缺蒲葦,可是秋天那蒲草已經枯萎,大多數都被人砍去飼喂牛羊牲畜了,哪裡還能找得到。
徽州書院的現任院長猛然抬頭,“洗墨池中有蒲葦!我昨日傍晚經過洗墨池還曾看到,隻是那洗墨池中結了薄薄一層冰,根本進入不得,縱然找來采蓮船也開動不了,這可如何是好……”
唐毅不假思索道:“我去。”他聲音之沉著,有些不像是之前白言蹊認識的那個三皇子。
小順子臉色大變,“殿下,不可!萬金之軀如何能夠進入得了洗墨池?不可不可,我去找人!殿下你在這裡等著!”
說話間,醫科學堂的弟子已經艾草取了過來,山參有小順子之前差人送過來的,人針和天針所需的材料已經具備,隻剩下地針所需要的蒲葦了。
“都安靜些!施針期間不得有任何人出聲打擾,前十三針用艾草,耗時半柱香;末十三針用山參,耗時亦是半柱香;中間的十三針用蒲葦,耗時同樣半柱香。”
白言蹊沒有將話說明,但是在場的哪有一個是愚蠢的,一聽便明白了白言蹊話裡的意思。
留給他們找蒲草的時間,隻有半柱香。
唐毅不顧小順子的攔撥,扭頭朝著洗墨池而去。
一屋子人安靜如雞,屋內落針可聞。
十三針人針定下,白言蹊將取來的乾艾草搓成一條,就著屋內擺放著的炭火盆點燃,濃烈刺鼻的艾香迅速彌漫在這間小小的屋子中。
看著病榻之上的朱老,漲紫的臉色漸漸褪.去,發青的嘴唇也恢複了正常,隻是那本該沒有任何異樣的小腹卻鼓了起來。
白言蹊已經舒展開來的眉頭漸漸皺緊,伸手在朱老的小腹上按了一下,一個小小的坑形成,久久未能複原,這是水腫!
白言蹊瞳孔一縮,知曉定是治療途中出了差錯,鬼門十三人針定然不會有錯,那錯的就是之前將情況告知她的大夫了。
診斷不察,生生誤人性命!
深吸一口氣,白言蹊將手中點燃的艾條抖了抖,心中喚出了那個讓她心理陰影麵積無限大的名字。
“係統,出來。”
磨磨唧唧的係統聽起來心情不錯,說話的尾音都向上翹。
“哦喲?二傻宿主,上次電擊的感覺如何?那種酥酥麻麻的感覺你可還覺得享受?今日喚威風凜凜的係統君出來,可是想要好好享受一把?再爽一爽?”
白言蹊抿緊唇,沒空多理這個猥瑣的係統,開門見山道:“我要學醫術,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風.騷無比的係統君沉默片刻之後,語調正經了不少,“如墜冰窟,七日。”
白言蹊:“……”相比於電擊,她更怕冷!
看一眼腹部已經鼓出一個小包的朱老,白言蹊下定決心,討價還價道:“能否緩我三日時間?”
“不行,最多緩你一日時間,不過今天你仍需要體驗一日如墜冰窟之感,明日此時會褪.去,讓你舒暖一日,後日此時如墜冰窟的美.妙體驗將再開始,不過屆時那如墜冰窟之感就要比今日再寒涼上三分了。”
白言蹊:“……”她就知道係統沒這麼好說話!
見白言蹊沉默不答,係統開口寬慰,“你其實無需那般害怕,如墜冰窟與電擊不同,電擊時間短,所以會暫時限製二傻宿主你的行動,可是如墜冰窟不會。”
“如墜冰窟還有一個稱呼,名叫‘冷暖自知’,它不會對你造成任何的行動限製,隻會讓你一個人冷入骨髓,哪怕是將你丟到火山口中,你也會冷,沒有任何空子可以鑽。”
白言蹊無語凝噎,“係統,其實後麵這些話你可以不用說的。”
有些話,知道了比不知道更讓人絕望。
“嗬嗬……”機械的係統音響起,“我這不是怕二傻宿主你不明白麼?二傻宿主,你若是再猶豫不決,係統君我就回去睡覺了,不要吵醒我,我起床氣很大的。”
白言蹊咬牙道:“……我學!”
幾乎是下一秒鐘,白言蹊的指尖就仿佛是被人凍上了一般,寒意沿著經絡一寸一寸的蔓延,恍若置身在冰天雪地中一般,腦仁被係統強製灌輸進來的東西塞得生疼。
“二傻宿主,好好享受吧!係統君怎麼會害你,上次讓你冬天不冷,這次可是幫你夏天也不熱。經過此次調.教,你距離寒暑不侵的神仙日子也就不遠了。”
白言蹊緊密雙眸,一句話都不想再同這個風.騷的係統說話,實在是太氣人了,難不成她還得謝謝係統變著花樣折磨他?
半柱香的時間一晃而過,唐毅終於在香燃儘之前從洗墨池中趕了回來,手中拎著一捆蒲葦草,全身濕漉漉的,寒氣四散。
“白姑娘,蒲葦草我拿回來了。”
唐毅說話的聲音有些抖,徽州書院院長見狀,立馬將身上的厚襖大氅解下來給唐毅劈上,吩咐身邊的端硯書童道:“趕緊去燒熱水,準備發汗的薑湯!”
白言蹊用力睜開眼睛,挑起那幾乎就要凍僵的眼皮看了唐毅一眼,艱難地開口,“拳拳……赤子心,殿下……仁!義!”
此刻的屋中已經艾煙彌漫,這才將白言蹊那仿若提線木偶般僵硬的動作遮掩下來,白言蹊彎下腰身,一手扶著床榻站穩,一手探在了朱老的脈搏上。
片刻之後,她鬆開手指,滿頭大汗地將十三根銀針從朱老頭上拔出,取出十一根銀針改朝雙足刺去,餘下的兩根銀針紮在了朱老的耳垂之上。
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鬼門三十九針的十三地針正是用蒲葦之韌勁與閻王爭命。
每騰挪一步,白言蹊身上就要出一身冷汗,饒是如此,她都堅持將鬼門三十九針施展完畢,又用輔以針灸術中的‘祝由術’幫朱老散去腹中積液,終得鬆了一口氣。
“朱老……性命無礙。”
艱難的吐出這四個字,白言蹊的身子突然不受控製地戰栗起來,一個後仰,翻著白眼的她倒在了滿身是水的唐毅懷中。
屋內的人已經被朱老那全身冒煙的情況嚇到了,個個呆若木雞,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聽到白言蹊的話後,皆是鬆了一口氣,唯有唐毅抱著倒在他懷中的白言蹊,陷入無儘恐慌之中。
在她意識將散未散之前,白言蹊聽到了那診斷不察的大夫之言。
“這位姑娘施展逆天針灸之術,體內元氣受損,快快取來大補之藥為這位姑娘補足元氣,不然性命堪憂!”
若是白言蹊還有力氣,定然會毫不客氣地懟上這個大夫一臉。
“馬後炮!”
“庸醫!”
若是這馬後炮大夫能夠提前就診察出朱老腹腔中的病灶來,她又何須受那如墜冰窟之苦?
她明明隻是為了同係統換取醫術而受了懲罰,和元氣虧損有半文錢的關係?
這庸醫居然滿口胡言,淨瞎忽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