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推動了算學進步,這對於朝廷來說是好事,但是對於很多人來說卻未必是。《新式算學》三本書我已經看過,雖然書中的內容我看不大懂,但是我卻知道,你毫不手軟地就讓自己和天下讀書人站在了對麵。從左到右橫向書寫確實看著美觀整齊,你在那字裡行間加上那些符號之後,確實能夠讓很多人都看明白書,能讓很多人讀懂原先看不懂的東西,但是你可知道,為官者最喜歡的兩個字,叫愚民!”
“那些個文官,哪個不是從科舉中千軍萬馬走出來的,你如今這樣做,等於將他們曾經的努力變成了笑話。既然這般輕易就能夠讀懂書,你將他們這麼多年下來的榮光和倚仗置於何處?身為一個教書先生,你想讓讀書人越來越多,這沒有錯,可是身為一個算科博士,你將算學這個一直都被供奉在神壇上的東西拉入凡塵,這就是你的錯。”
白言蹊不自覺地將雙手報於胸.前,眉頭漸漸擰住,沒有出聲。
唐老繼續道:“若是人人都明事理懂因果,那你讓為官者如何做?丫頭,你的存在,已經讓那些為官者不安了。你隻看到了當日祖興帶領國子監算科博士來時,氣氛其樂融融,所有人都盼著算學大興,可是你看到國子監算科堂已經因為你的存在而被其他科堂不喜了嗎?”
“你用一套三書就將那些人世世代代沿用的東西悉數摧毀,你覺得他們會不記恨你?若是那些人集體反撲,你以為身上的那塊算科博士的腰牌是免死金牌不成?它充其量隻是一個震懾,一個身份的象征,說是四品官,可若是真要比起來,博士一席同實權在握的知府哪有可比性?知府是封疆大吏,而算科博士不過是一個地位稍高的教書先生?若是那鍘刀真要對準你,算科博士的身份不過是紙糊的老虎罷了。”
“所以老夫說,你此去京城,並非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自救。”
唐老站在藥櫃前,用斷臂按在了一個藥抽屜上,突然約莫有六七十個藥抽屜都陷了進去,一陣吱嘎吱嘎的聲響,一方僅可容納一人通過的暗門出現,唐老扭頭同白言蹊道:“你跟我進來,有個東西需要交代給你。”
彼時的白言蹊已經站正,不再如同無骨蛇一般軟趴趴地靠在門上,她臉上寫滿了凝重,連呼吸都變得驚心動魄。
走入暗門之中,白言蹊的眼睛有那麼一瞬間的不適應,這暗門之內實在是太黑了,就算壁上嵌了幾顆夜明珠,那也照不大清楚,隻能大致看一個輪廓。
“之前同你說了這麼多,一是為姑娘醒醒腦,二是想要說動姑娘幫我去京城中做一件事,找一個人。”
唐老將一塊約莫有巴掌大,食指厚的令牌放在白言蹊麵前,道:“這算是我送給白姑娘的禮物。當年倉皇出京城,原先紮在京城的根被人拔了七七八八,如今剩下的隻有這快活林了,我將快活林送你,你去幫我到宮內接一個人出來。”
“接誰?”
白言蹊就著夜明珠幽綠色的光打量唐老給她的令牌,正麵寫著‘快活’二字,背麵雕刻著一隻腳踏骷髏的斑斕巨虎,那雙虎睛上不知鑲嵌了什麼寶石,明明是個死物,被那虎目看上一眼,白言蹊居然能夠感覺到膽寒。
“八王爺,唐毅的胞弟。”
唐老指著白言蹊手中的令牌道:“我當初建快活林原本是為了幫助毅小子和老八,如今毅小子已經從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逃了出來,下一個要幫助的自然是老八。白姑娘,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你幫我把老八從深宮裡帶到徽州書院,我將控製天下消息往來,處於靜室便可聽遍四海潮聲的快活林送給你,你看如何?”
白言蹊用指腹細細摩擦著快活令上的繁複花紋,“我原本以為那快活林是一個風月之地,沒想到竟然另有玄機。京城我會去,唐毅的胞弟王八爺我會想辦法去救,不過能不能帶出皇宮,我也不敢立下保證,但定會儘力去做,這快活令我就收下了,若是無功而返,到時候定會完璧歸還。\
唐老含笑搖頭,“不管事情會不會成,那快活林我都贈予你。另外,去了京城之後,你或由朱冼帶著,或用自己的算科博士的身份,或著是利用快活林主的身份,都儘量去六部走走,如今能解六部燃眉之急的隻有新式算學,能夠保你的也隻有六部,互相利用,是最值得依靠的盟友。你提前將關係打熟絡了,那些準備對你動手的人多少都會顧忌一些。”
“除此之外,你去將莫訴救了吧,能多一道力量相助,對你而言不是壞事。有很多事情都是文人無法解決的,你可以舌辯群雄,但是對上刀光劍影,文人就無力了許多,有一個武將相助,於你而言是好事。有莫訴在,對外邦宵小之輩是一個震懾,於朝廷、於百姓,都是好事。”
唐老轉過身去,背對著白言蹊擺手,“你回去吧,去京城的路上小心些,朱冼既然要帶你去京城救他的寶貝弟子,自然不會讓你在中途出事,但擔驚受怕是免不了的,老夫在這藥庫之中祝你一路順風!”
走出藥庫的那一瞬間,白言蹊心中的包袱終於卸下了。
相比於朱冼和智林叟,唐老走了一招妙棋,讓本不願意去京城的她心甘情願去京城走一趟,不為救莫訴,隻為救自己,順手將唐老手裡的快活林裝入囊中。
這般選擇,完全就是求生欲在逼迫她向前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