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禪師絮絮叨叨地說著, 唐毅也不嫌他煩,不管顧修禪師說的難聽還是好聽, 也不管顧修禪師是在罵皇室還是誇讚皇室, 唐毅都一並兜進了心裡。
月亮從東方爬起,星辰漸漸布滿天空。
唐毅看著顧修禪師酣睡的麵龐,雖然距離清醫寺被滅門已經過去了數十年, 雖然顧修禪師的醫術通玄,尋遍大乾王朝都找不到一個能夠並肩之人,但是橫跨了顧修禪師大半張臉頰的那道疤卻從未變淺過分毫,看著依舊猙獰, 依舊觸目驚心。
唐毅眉頭輕輕斂起來, 低聲問道:“究竟是你無法抹去這道疤, 還是你不願意抹去?”
顧修禪師似乎睡得不大舒服, 咂咂嘴, 皺著眉頭翻了個身,再度沉沉睡去。
唐毅來了興致,他將手指橫在眼前, 刻意擋住顧修禪師臉上的那道疤, 忍不住為顧修禪師清浚的麵容所折服,並非是任何歡愛情欲,而是單純的讚賞。
“林將軍究竟是怎樣的英姿勃發, 才能入了你這般俊逸之人的眼?若是你這樣的人入了紅塵, 不知道會讓多少女兒家牽腸掛肚……”
酒意漸漸上頭的唐毅眼皮子直打架, 終歸熬不住了, 倒頭睡去。不料他剛睡去不久,顧修禪師就睜開了眼睛。
顧修禪師起身,從包袱中取出一件粗布披風來,蓋在唐毅身上,他轉身走出寺廟,每一步都滿走的無比灑脫。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裡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秋風涼,濁酒燙。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第二日,唐毅被窗外明亮的陽光晃醒,他晃了晃混混沌沌的腦袋,打了一個慵懶的哈欠,轉身看向顧修禪師昨夜醉酒時躺倒的地方。
蒲草之上空空如也,那也還能見到顧修禪師的身影。
唐毅豁然清醒過來,發了瘋一樣地在寺廟中找尋顧修禪師,最終得到的隻是一個令他頹喪的答案,顧修禪師禪師放在禪房裡的包裹消失了,換句話說,顧修禪師走了。
唐毅在禪房中找到一封信,是顧修禪師寫給他的。
“唐毅,回去同你父親說,我的氣已經撒夠了,清醫寺滅門一事一筆勾銷,不會再同你皇室因為前塵之事而糾.纏不休,隻是我救你一命,需要你用一生來還。我要你答應我庇護一位小友,隻要你一日不死,她就不能損傷半根汗毛……我那小友,名喚白言蹊,徽州懷遠人氏。”
唐毅將信貼身收好,從水井中打出一桶涼水來,將涼水撲在臉上,他忽而輕笑,自言自語道:“這還用你說?”
癡笑了許久,唐毅的神色又漸漸嚴肅起來,他將臉上的水珠一點一點擦去,理了理衣領,寺廟再次變成了無人踏足的地方。
唯有米粒放下芥蒂,才能與水徹底融為一體,君臣百姓亦是如此。
這是唐毅從多日熬粥中參到的禪。
有些事,他必須去做。
……
白言蹊到了快活林,找人要來與贛州相關的消息,正坐在屋子裡琢磨該如何儘自己的微薄之力以幫助贛州百姓渡過難關呢,誰知快活林就來了一件怪事。
順風快遞運送的東西向來都是貨品,這次居然載了兩個人回來,而且載的那兩位還是大人物。
桃李最先得到了這個消息,她忍俊不禁地將白言蹊喚到了停放馬車的地方,撩開馬車的簾子讓白言蹊看車廂裡的情況。
白言蹊滿頭黑線,問車廂內的倆人,“司刑珍,蘇丞相,你倆怎麼來徽州了?還將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司刑珍一見白言蹊,頓時打開了話匣子,也不管蘇少臣能不能聽到,聽到之後會不會介意,她直接將憋在心裡的話全都倒了出來。
“白博士,學生我委屈!我那專門坑閨女的爹非要騙蘇相爺說我想到徽州書院學算學,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他直接將我塞進了馬車,我這一路過的苦啊……”
白言蹊麵色凝重地點頭,與她上次見司刑珍時相比,司刑珍的臉確實瘦了一圈,顯得越發玲瓏了,隻是麵色看著有些蠟黃,氣色不大好。
“先將人扶下來,有什麼委屈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