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灼灼意外地接過,難得笑出來:“芮姐好大方啊。”
小唐嘿嘿笑,穩穩地踩油門。
回到海庭,溫嶽已經在家等他了。
今年兩家已經說開,按理說應該一起吃飯的,但顧灼灼一直心事重重,恨不得連過年都快忘了,溫嶽竟然也就沒提,還是默認兩人過。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跟父母說的。
顧灼灼覺得他演技是真的提高了,把自己這一年來什麼樣子記得清清楚楚,完美地扮演了一個快樂的自己,說了一通劇組的事,公司的事。
明天自家出品的第一部電影上映啊,再過幾天王叔叔的電視劇也要上啦,《白日夢》入圍了金檸檬獎,林西和彭英傑上了個不錯的綜藝,樂檬的經紀人也找到了……
溫嶽一直聽著,也會說些灰市項目的事。晚上他甚至坐在鋼琴前,給顧灼灼彈了首《夜曲》。
顧灼灼拿微單拍他,拍得臉都紅了,最後稍微剪輯了一下,發了條微博。
祝大家新年好。
然後睜著眼睛直到夜裡四點。
溫嶽已經背對他熟睡了很久,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他實在受不了了,撐起僵硬的身體,輕手輕腳出了門。
從二樓看漆黑的客廳,這個畫麵太熟悉了。熟悉到他幾乎產生錯覺,這一年的生活才像一場夢。
他曾經無數次坐在餐桌前,回憶溫嶽用溫柔卻冷淡的聲音提醒他,把左手拿上來。
或者不滿被關在家,故意摳他的沙發麵,坐在地上玩手機被他拎起來,光著腳在家瞎蹦。
顧灼灼現在不會再做這樣的事,也不會再眼巴巴地捧著生日蛋糕,在無人的彆墅跟空氣慶祝。
因為他有溫嶽了。
可憑什麼是他?為什麼偏偏是他這麼好運?
為什麼這個平行世界發生了一場火災?
這個世界的自己又去哪兒了?
蜻蜓翅膀又代表什麼?
顧灼灼知道自己愛逃避的毛病又犯了。小時候爭不過父母就逃家,現在擔心意外就逃避思考,就連上個十年,報仇的事也都是溫嶽父母做的。
他害死了溫嶽,還配過快樂的生活嗎。
顧灼灼套上羽絨服,全副武裝地出了門。
好久沒開車,上手開了一段才漸漸順暢了些。來到江城郊外碼頭時,已經是淩晨四點半。
這裡太蕭條了。新月微明,星星被江城盛大的光汙染遮得一顆也看不見。
水聲嘩嘩,岸邊的鐵樁生鏽了,四周甚至還留著火燒的痕跡。
漆黑的江麵照過去,不見半片船隻的蹤影。
顧灼灼原地坐下。
十一年前那天,說起來也很簡單,並沒有什麼隱情。溫嶽死於心臟病發作,溫父溫母甚至沒有怪他。
他隻是沒辦法原諒自己。
對那時的他來說,海庭是監獄,溫嶽是獄卒,父母家庭學業,全都是束縛。他恨不得孑然一身活在這個世界上,才能自由的做想做的事。
所以林建一攛掇他逃出來,還說要帶他見識自由的海上世界,他立刻信了,恨不得插翅膀飛出來。
外麵冷風嗖嗖,小灼灼裹著棉襖,悄咪咪地來了一場曠世大逃亡,渾身的血液都是滾燙的。
溫嶽發現他不見了,自然派人去找,甚至親身上陣。
但顧灼灼經過幾個月的出走-被抓-出走-再被抓的過程,自認是個合格的反偵察猛士了,加上碼頭這個地方誰也想不到,一路輕輕鬆鬆到了目的地。
那天風更大,碼頭後方還有個荒廢的球場,兩架照明燈將整片空地映得亮堂堂。
小灼灼老遠就看見了林建他們,樂嗬嗬地跑過去。
他穿了雙軟底鞋,風又大,兩人一時沒聽見腳步聲,他們自己的說話聲反而乘著風飛來,灌進顧灼灼的耳朵裡。
“小東西細皮嫩肉的,覃先生看了照片就說喜歡。”
“我們運氣好,這家夥自己撞上來……況且我也沒騙他。跟了老板,肯定有戲演啊?”
“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命從公海上下來了。”
……
後麵還有些話,不堪入耳,小灼灼頭腦發昏,這時候知道怕了。
他想立刻逃跑,不料林建忽然轉身,小灼灼被照明打出的長長的影子,直接暴露了他的位置。
小灼灼反應很快,當即發揮他全部的演技,裝作剛剛到,對聽到的話一無所知。
“林大哥!”他背後出了一層層的汗,笑出虎牙來,親親昵昵地撒嬌:“你說的大船在哪兒呢?”
林建緩緩放鬆了警惕,指指江水裡,安慰他:“得乘小艇過去,我們畢竟是偷偷上嘛……咱們可走不起正門。”
“哎喲,”小灼灼皺起眉,摸摸肚子,欲言又止:“林大哥……我想上廁所。”
“急嗎?”
“有點。”小灼灼臉漲紅了,像要哭。
“行吧,我陪你去。”林建無奈地把繩子遞給同伴。
顧灼灼記得那時每一個細節。他是怎麼緊緊摳著褲兜裡的手機,在寒風中牙齒打顫,又在愛磚牆後蹲下。
林建站在他身後五米外,視線燒著他的後腦勺。冬天身形臃腫,讓他得以撥通了溫嶽的號碼。
他眼淚已經流了滿臉,風一吹醃得疼,口中不敢漏出一絲嗚咽。
幸好,溫嶽秒接了。
“溫嶽……救我……”他咬著牙,極輕地貼著話筒說。哭腔漏得不成樣,他生怕溫嶽聽不懂,不斷重複:“救我吧溫嶽……我害怕……我在碼頭……你快點來,快點……”
他生平第一次明白害怕,可這震撼教育過了頭,讓他牙齒打著顫。
“碼頭是嗎。”溫嶽沒有廢話,在那頭跟彆人說了什麼,又對電話說:“彆怕,我馬上到了。有人看著你嗎?”
“有……有。”顧灼灼聽到林建動了動,僵了好幾秒,又裝作肚子疼哼哼了幾聲。
“他看著我……你快點來……”
“好,你彆說話了。我不掛電話,灼灼彆怕。”
彆怕,灼灼,彆怕。
燈光將他的側影照在地上,無端拉長三倍,像個僵硬的石頭怪獸。
耳邊是江浪聲,嘩啦啦,嘩啦啦。
惡魔在身後看著他,一道充滿惡意的視線。
唯有他緊緊貼著耳朵的手機,傳來令人安心的聲音。
彆怕。
時間度日如年,溫嶽還沒來,林建卻向他走來。
“灼灼?你上好了嗎?”
小灼灼嚇得腦袋一片空白,卻迅速把通話中的手機塞進了袖子裡。袖口收得緊緊的,一時半會兒掉不出來,可沒等他擺出合適的表情,惡魔先發現了異樣。
“……你沒脫褲子?”
被發現了。
顧灼灼心一橫,轉身撒腿就跑。然而他蹲了太久,腿全麻了,三步後就一頭栽在地上。
咒罵聲如雷般轟鳴,兩個成年男人掐著他的脖子和四肢,繩子在身上收緊。
小灼灼瘋狂嘶喊,企圖引來人,卻很快被堵住了嘴。
他近乎絕望,不住掙紮,嘴裡含糊的喊溫嶽,溫嶽……
“灼灼。”
意識回籠時,溫嶽正喘著氣抱著他。
“彆怕,灼灼,彆怕。”
溫嶽單膝跪在地上,把他摁在肩頭,重量緩緩朝他身上壓下來,似乎累得不輕。
保鏢們正在追人,小灼灼能聽見他們的呼嗬聲和腳步聲。隨後水聲大作,似乎有人跳進了江裡。但小灼灼沒空注意那些了,他感覺耳邊的呼吸越來越重。
“溫嶽?”
他驚慌地想抬頭,溫嶽卻不讓他看。
“彆怕。”他手指痙攣,摳得小灼灼後腦生疼。他說:“不管發生什麼……彆怕。”
…………
“灼灼?”溫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顧灼灼無聲笑了笑,按滅手中的煙,撐著地站起來。
就知道他會來,隻是沒想到這麼快。
太陽還沒出來呢。
“忽然醒了,發現你不在。”溫嶽摸了摸他的額頭,觸手冰涼:“怎麼想到來這兒。”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
無論人類社會發生多少起生離死彆,太陽總會照常升起。
“我想起來一些事。”顧灼灼故作輕鬆地笑了笑。
“和我有關嗎?”
“有關。”顧灼灼說。
逃夠了吧,顧灼灼。他想,是時候麵對了。
那對完全相同的翅膀,就好像一座將他震醒的警鐘。告訴他想一輩子瞞下去,也太便宜他了。他明明是個苟活的罪人。
現在是一對翅膀,將來會是什麼呢?
坦白吧,彆等到無法挽回,被人厭惡,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天邊泛白,在他沉默的幾分鐘裡,太陽緩緩躍出雲層。
江麵抖著金鱗,兩人呼出的白汽在空氣裡交彙。
“我害死過你。”顧灼灼說:“不是彆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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