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0 pm。
[津島修治的津島, 原來是津島原右衛門的津島]
當看見那張時常出現在電視機上, 出現在報紙上的臉時, 這句話占據了鐵名巧的頭腦。
“你就是內人請來的英雄?”首相彬彬有禮地伸出手,“幸會。”他的姿態可以說是平易近人, 然而, 若是看過原右衛門先生是如何慰問普通市民的,就會發現連他彎腰的弧度都一樣。
“我是鐵名巧,首相先生。”鐵名巧彎腰說,“我一定會好好保護阿……津島太太。”
在麵目嚴肅的首相麵前,他一直掛在嘴邊的阿寂,終於說不出口了, 不甘不願地吞回肚子裡。
首相先生說:“難得我與內人都在,還請鐵名先生務必同我們吃頓便飯,以感謝您答應接下保護任務的恩情。”他咬文嚼字, “內人有些任性,即便近期社會動蕩, 犯罪率上升,也不願放棄外出遊樂的機會, 如果沒有先生您的話, 我真要好好擔心她的安全。”
“不,這是我應該做的。”他悶悶地說, “飯的話,我已經吃過了,就不與首相先生一同吃了。”
“這樣。”原右衛門說, “那就麻煩您了。”
……
6:41 pm。
“唉——”鐵名巧才摸索到客房門口,就聽見身旁傳來拖長的童音,他嚇了一跳,立刻低頭,“修治?你來這裡做什麼?”
才相處三天,“修治君”就變成“修治”了。
“來慰問你一下啊。”修治說,“剛才我正好站在玄關的角落,不過無論是鐵名先生還是父親都沒有注意到我的樣子。”他擺出了孩童特有的、好奇的、想要撒嬌的姿態,“鐵名先生一開始是想稱呼寂小姐為阿寂吧,為什麼忽然改成津島太太了。”
他的話比鐵名巧構造出的尖槍還要尖銳:“你還是第一次稱她為津島太太吧。”
鐵名愣住了,完全沒猜到修治會這麼問,他勉強笑笑說:“因為是在首相麵前啊,稱呼他的太太為津島太太,才是禮貌之所在吧。”
“我還以為鐵名先生會像是發怒的公牛一樣,橫衝直撞想要彰顯存在感。”修治完全沒有接受他的解釋,“稱呼阿寂的話,不是能表現出青梅竹馬的親密嗎?鐵名先生難道你不喜歡寂小姐?”
[完全說中了!]
鐵名巧窘迫地想。
[一開始,確實是有直呼阿寂的想法,不管那個娶了阿寂的人是誰,起碼要讓他知道阿寂是個很有魅力的人,從來不缺少愛慕者啊!這種想法是很小孩子氣沒錯,但很多男人都會做吧!]
[但是,那可是首相先生啊,跟首相先生比起來的話,我實在是個小人物,既然想要阿寂幸福,就默默守護一輩子算了,不要給人家添麻煩。]
他在心中盤旋的理由說服了自己,於是也試圖用這套說辭說服修治:“原右衛門先生是你的父親吧,這樣背後說話真的好嗎?”
“完全沒有問題。”修治歡快地說,“寂小姐也不在乎對嗎?”
“總之,寂小姐已經結婚了,如果我那麼做隻是會徒添麻煩而已,所以就要控製住自己的衝動,成熟的大人都會這麼做的。”他說,“修治君明白嗎?”
“如果鐵名先生真的像你所說的一樣,根本就不應該往寂小姐麵前湊啊。”童言童語像是利劍,把他的胸膛戳得千瘡百孔,那些矯飾的話語,那些用來自欺欺人的話像是輕薄的紙,被刺啦刺啦撕破了,“說到底,其實鐵名先生就是退縮了吧,一方麵很喜歡寂小姐,但是在見到原右衛門先生的時候又開始估量他的地位,主觀上覺得自己已經失敗,就連競爭都沒有競爭地退縮了。”他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鐵名先生其實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啊。”
鐵名巧張嘴,他很想反駁修治的話,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有力的辯詞。
[沒錯,如果我真的很有勇氣的話,畢業的時候就應該跟阿寂告白才對啊!如果那時候將話都說出來的話,現在說不定就會變得很不一樣。]
“不過說起來,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很優柔寡斷,也不用太在意。”修治留下將他心撕扯成好幾瓣的話語之後,又準備一蹦一跳地離開了。”
“晚上的保鏢工作,請加油,鐵名先生。”
他說。
“請務必好好守在門口,一步不錯開地守在包廂門口。”
……
7:50 pm。
津島原右衛門穿了身得體的西裝,出門時他甚至還糾結了一番是否要拿文明杖,但想著是陪美麗的太太看戲劇,起碼要空出一隻手挽著寂小姐的胳膊,另一隻手空空蕩蕩更好些。
轎車從首相宅邸開出,一路向前,車輛停在金碧輝煌的劇院門口,與幾個世紀以前燒毀的鹿鳴館一樣,無論在哪個時代都存在著供官員貴人遊樂的場所,西化的百老彙舞廳,洛可可風建築的戲院。
尖細的跟踩在瓷磚地上“噠噠噠”“噠噠噠”。
許是寂小姐走路的步子太過妙曼,即便是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都像是風鈴碰撞時發出的脆響,動聽極了。
看不出年齡的男人攬著美麗的女人進入包廂,他們身後半米是詩小姐,19世紀英國盛行的女仆裝穿在她身上,毫無違和感。再後半米是鐵名巧,他給高跟鞋聲擾得混亂,一會兒頭腦中空茫茫一片,一會兒想著修治君剛才說的話,一會兒又在想充斥在鼻腔中的柑橘味。
是柑橘?藍莓?還是水果與花草的混合?
詩小姐離他不算遠,帶著股淡淡的,不知道是在廚房還是花園染上的果香味都鑽進他的鼻子裡,與對方死板的臉孔不同,那是相當惹人喜愛的味道。
“麻煩你了,鐵名君。”寂小姐回頭說。
“不,一點也不麻煩。”
原右衛門看向詩:“水果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有柑橘與藍莓,都是夫人喜歡的水果。”寂小姐不吃零食,對小蛋糕興致缺缺,反倒是各色時令水果,深受她的喜愛。
公館的花園中除了山樹花草還種有水果蔬菜,貼身女仆詩的身上一年四季都有揮之不去的果香。
“那就行。”
“戲劇要持續兩個小時,就麻煩你們了。”
“份內之職,先生。”
包廂的門,關上了。
……
8:51 pm。
[腳麻了]
鐵名巧的站姿不太筆直。
[背好痛啊,可惡,原來一動不動地站一個小時是這麼困難的一件事嗎?明明巡邏的時候就算走上兩三個小時都不嫌多,現在的話,一個小時就精疲力竭了。]
他的耳朵動了動,牆另一麵傳來的細微的震動,他的腿立刻站直了,身體右側的門哢嚓一聲開了條小縫。
“辛苦你了,鐵名先生。”原右衛門側身,從僅容一人通過的門縫中擠出來,他冷冰冰地慰問,皮鞋後跟踩著厚重的棕紅色地毯,向過道右端走。
鐵名巧一愣:“需要我跟著嗎,先生。”
“不,不用。”原右衛門頭也不回地說,“我去趟洗手間。”
[洗手間?]
他還覺得有點兒怪。
[包廂裡不是有洗手間嗎?]
在鐵名巧麵前,修治君是個非常健談的孩子。他們無話不談,當然咯,並不是說什麼心事啊秘密啊,他都會跟鐵名巧說,而是他們對話的內容是漫無目的的,說到哪裡就是哪裡的,在給鐵名拓展知識量的同時,偶爾還會告訴他殘存的舊華族究竟會有多**。
“就說戲院吧。”在讓女傭回複不同去戲院後,他猛地截住了先前說的話題,吹泡泡似的吐出一連串妙語連珠,“東京戲院的包廂,有個相當不得了的設計。”
“啊?”
[怎麼忽然扯到戲院的包廂設計上了?]
鐵名巧一頭霧水,但看修治興致勃勃地講述,也不願意掃興。
“一般情況下,我是說其他戲院,就算是vip包廂,也隻是間單獨的小房子對吧?”他說,“但是東京戲院的vip間卻不一樣,它有兩個門哦。”兩手的大拇指與食指貼合,構造出長方形,“一扇門是入口,出去就是戲院四樓的過道,但另外一扇門則是在包廂內的。”
“包廂內都有洗手間,供人使用,但洗手間門側還有扇小門,打開後是容一人通過的過道,可以直接從那到一樓出口,這是安全通道哦。”
聽到這鐵名巧也不由問道:“戲院的安全出口應該挺多的吧,為什麼包廂裡還要開一條。”
“唉?”修治說,“當然是為了安全啦安全,倘若發生了火災,讓那些大人物與普通人競爭相同的安全出口,不是有**份的一件事嗎?所以戲院為了防止意外,也為了方便,直接在他們的包廂裡開了條通道,非常**是吧?”
鐵名巧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氣:“是啊——”
“特權階級的特權,真是什麼時候都存在啊!”
回憶到此為止,鐵名巧看著津島首相的背影,又忍不住胡思亂想。
[上衛生間?是廳內的洗手間被占用了嗎?應該不是吧,火急火燎地離開,說不定是有什麼工作上的事情,不方便在戲院中說,去洗手間打電話了。]
[真忙,首相的工作太忙了。]
原右衛門先生去上了趟洗手間,半個多小時都沒回來,眼看戲劇再過半小時就要落幕了,他不得不在心頭嘀咕會兒,這人到底是要回來還是不回來了,要是不來的話,寂小姐豈不就被一人孤零零地滯留在劇院裡了?
想著想著,心裡徒然生出一股不忿來。
[嗯?]
包間對麵的牆壁上開了幾扇窗,窗戶的玻璃都是特製的,不知道是防彈玻璃還是彆的什麼,與開滿了吸音小孔的牆壁拚湊在一起,隻得透過透明牆壁凝視東京的漫漫長夜,眺望閃爍著紅燈的東京鐵塔,至於外界的亂聲與細小的飛蟲,都被一道牆壁與寧靜的戲院隔成兩個世界。
漫天的彩光炸在玻璃平麵上,警車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車頂上紅藍的燈“嗚啊嗚啊”地轉。鐵名巧眯起眼睛,虛虛地望著,先是警車,再是密密麻麻的螞蟻一樣的人。
[是出了什麼問題?]
他拿出手機,一點也不意外地發現無任何報道,媒體的速度沒有那麼快。
[看看英雄論壇好了。]
任何行業都有自己的bbs論壇,英雄也不例外,隻有拿到了正式英雄執照的人才有資格實名製注冊論壇,英雄排名越高的人能夠看見的內容就越多,全日本的英雄數不勝數,即便是按照去年的新一輪排名,尖槍英雄能掌握的資料都是尋常人難以想象的。鐵名巧點開英雄論壇的app,意外發現置頂第一條內容的定位就是戲院隔壁。
點開,上來就是幾張讓人心驚的,非常需要打上馬賽克的照片,英雄看過的淒慘情況太多了,尤其是負責救援的英雄,屍橫遍野說不上,斷胳膊斷圖卻沒少見,鐵名巧看被切割成幾塊的屍體,本能地不適,卻也隻是皺皺眉頭,接著往下看。
/最近的敵人啊/
/又出來了嗎?分屍案件/
/這幾天犯案的頻率也太高了吧,有什麼原因嗎?/
/歐魯邁特不在?/
同行們將討論樓堆得很高,他劃動手機頻幕,心頭升起隱秘的不安,即便鐵名巧是個心大的人,也不會忘記被雇傭的原因,倒不如說先前聽說過的,暫存在心底的隱秘擔憂全都浮上水平麵。
[內人的話,很容易遭到各方人的覬覦]
[說起來,最近的幾起分屍案件都發生在寂小姐周圍]
[請保護好她的安全]
擔憂浮現,心卻沉到了海底。
手指停留在屏幕上不斷向上劃動,更多的細節、英雄的討論被他鎖在腦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