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過了五六個月。”太宰說,“大概是一百七十四天吧, 鐵名先生再次回到了公館。”
他還想接著講述, 胖胖橡膠卻打斷了太宰的話, 他說,“請等一下。”那雙與常人不同的,漫畫似的可愛眼睛向下撇著看,他的態度與開始有很大轉折。即便有了鐵名巧當年的囑托,一開始, 對太宰,他實在無法關心得起來。
不若說在以參與者的身份與太宰共事過後,許多人都會對他充滿模糊的忌憚與恐懼。
如果要找個原因的話, 那就是他身上“非人”的成分實在是太多了點。
洞察世事的智慧、對敵人的刻意引導、充滿壓迫力的話語、異常的舉動, 胖胖橡膠忽然想到了事務所年輕英雄玩的卡牌遊戲,如果將太宰卡片化,他的屬性中絕對帶有混沌惡的成分在。
倒不能說他人是向惡的,但是在構成太宰的成分中,絕對沒有多少光明的因素。
[我似乎可以理解了]
胖胖橡膠想。
[為什麼修治會成為太宰,為什麼他會是現在的樣子, 就算我的理解僅僅停留在最膚淺的層麵,卻好像也能感知到一點兒。]
[那一定是個非常非常孤獨卻不可言說的靈魂。]
“請等一下。”他叫停了太宰的話, 神色近乎於局促不安,“在那一百七十四天中,修治君怎麼樣了?”胖胖橡膠對麵,太宰的眼睛睜大了一瞬, 而他細微的表情變化,讓胖胖橡膠更加確定了。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知道,修治君在半年中遭遇了什麼。”他的聲音很低,而語氣近乎於懇求,“拜托了。”
太宰,他愣了一下,隨後爆發出一陣驚人的笑,笑聲不算嘹亮,卻傳遍了咖啡館的每一個角落,直子從綠蘿背後閃出來,氣衝衝地喊著:“你做什麼啊,太宰。”恨不得揮舞著盤子,打在太宰的腦門上,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哈哈……不好意思啊,直子醬。”笑、尤其是大笑,實在是太浪費人的體力了,好在他沒有笑出淚花,事實上,就算是再了解太宰的人也難以想象,他究竟有沒有淚水這種東西。
人類的話,都應該能從眼眶中流出濃度比例恰當的生理鹽水,但將其與太宰掛鉤,就太奇怪啦!
“可以哦。”太宰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如果你很堅持的話,告訴你也沒有關係。”
胖胖橡膠屏住呼吸,等著太宰講述,卻聽見麵前的少年話鋒一轉,用勺子敲打陶瓷杯的邊緣,叮叮當當、叮叮當當。
“不過在講之前,我的冰奶茶喝光啦。”光華在瞳孔的小圈兒裡打轉。
“再請我喝杯奶茶吧,胖胖橡膠先生。”
……
“哎?”在聽詩小姐滿臉羞愧地彙報時,寂小姐已經到家了。她坐在溫暖的房間中,空氣中滌蕩著水果的香氣,“跟丟了?”
她的姿態嫻靜而優雅,半具身軀陷在沙發墊中,相較平時,她的坐姿要放鬆多了,膝蓋上放著一本攤開的書,音符從老舊的留聲機中流淌而出,輕柔地撫慰人心。
典雅、舒適,絕大多數情況下,有寂小姐所處的空間中,都會泛著波濤般讓人愉悅的暖心感。
[如果她想的話,能夠讓任何人喜歡上她。]
“唔……”寂小姐的視線暫時從書中轉移,詩幾乎要跪到在她身邊,麵上除了羞愧就是羞愧,前者恍若驚醒,說:“彆這樣,詩。”她說,“我知道不是你的問題,儘力就好了。”
[但是,為什麼呢?]
當她能夠決定自己的命運之後,人生中就很少出現超出寂小姐意料之外的事了,無聊是無聊的,但她也習慣了事事掌控在手中的感覺。
說到底,寂小姐是比起傷害自己,更喜歡傷害彆人的那種人啊。
“我回來了。”
修治君的聲音從走廊上傳來,這股聲音觸動了寂小姐的心弦:“可以過來一下嗎,小先生?”
厚重的木門被推開了,卻偏偏沒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半張臉從縫隙中探出來:“怎麼了,寂小姐?”
“嗯?”寂小姐定定地看了修治兩秒,“沒什麼。”她搖搖頭,輕柔地說,“我知道了。”
……
“就、就這樣?”胖胖橡膠呆住了。
“就這樣哦~”太宰說,“嘛,修治君那時候還是小孩子啊,即便有超越常人的智慧,對上寂小姐也一下子就被看透啦。”他說了句相當恐怖的話,“不過,就算是現在的我,估計也對寂小姐沒什麼辦法吧?”
“我們本來就是互相理解的關係啊。”
“她沒有追究嗎?”胖胖橡膠說問。
“追究?”太宰聳肩,“當然沒有。”、
“真要說的話,她本來就沒有那麼想要殺鐵名先生。”
“按照你的說法,她難道不會從殺人中獲得快感嗎?”
“不,當然不會。”他思考了一會兒,“真要說的話,隻能說在生死之間,寂小姐能夠切實地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抱歉。”胖胖橡膠說,“我不太能理解。”
“讓我找個解釋的方法。”太宰說,“你知道模擬人生嗎?”
“不、我不清楚。”
“那是一款遊戲。”他說,“在遊戲開始之前,人生會打出多少種結局已經注定了,人會在什麼時候成長,什麼時候上小學,什麼時候找工作,找到怎樣的工作,最後積累多少的財產。玩家控製著遊戲中的人物,過既定的人生,由此體會成長的樂趣。”
“但是現實的人生是不可能這樣的,彆說是一年,就算是前一天,人都不可能知道後一天在做什麼事。”太宰用輕柔的語調講述著絕對不可能發生的荒謬事,“對寂小姐來說,人生就像是模擬人生的遊戲一樣,一開始她就是滿級玩家,一開始她就把一切都看透了。”
他一錘定音:“所以對她來說,生與死沒有區彆,活著的每一天都是相似的。”
“這、這可能嗎?”胖胖橡膠將信將疑。
[如果有人這樣的話,那她的人生,該有多麼悲哀啊。]
“是可能的。”太宰輕聲說。
隱秘的聲音在胖胖橡膠的心底響起。
他忍不住想問。
[那修治呢?修治君的人生與寂小姐的人生,是一樣的嗎?]
“綜上所述,在半年前,津島家什麼都沒有發生。”太宰說,“寂小姐還是每天都看書、聽音樂會,詩小姐是忠實的仆人,津島先生在忙碌,而修治君學完了大學的課程。”
“在這半年中,分屍案件愈演愈烈,無名凶手幾乎造成了全社會的惶恐,如果說同期還有什麼案件是可以與神秘分屍人相媲美的,就是後來很出名的反英雄事件。”他說,“當時正好是反英雄阿喀琉斯開始活躍的第一年。”
“等等。”胖胖橡膠說,“阿喀琉斯,不是阿巧吧。”
彆說他想多了,任何人聽見時間點的巧合,都會產生相同的遐思,更何況阿喀琉斯的真實身份到現在都沒有公布。
[不過,阿巧的骨灰好像是半年後……]
“當然不是。”太宰說,“鐵名先生才不是那麼有決心的人,他要是有殺人的決心,當時寂小姐就不會活下去啦。”他說,“說到底鐵名先生隻有一顆普通人的優柔寡斷的心啊。”
“不過——”
“就算是再普通的人,在短暫而又漫長的一生中,也會有幾個瞬間迸濺出超乎常人的勇氣。”太宰說,“所以半年後,他再度出現在了修治君麵前。”
……
“很抱歉,修治君。”鐵名巧與原來很不一樣,他胡子拉碴,頭發從板寸留成了半長,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像是從其他國家逃回來的流浪漢。
他抱著修治君,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道歉:“我是個非常沒用的英雄,沒有決心,沒有力量,不能救所有的人,甚至都不能聽修治君你的話,跑到國外一了百了。”
“等等。”修治不太能理解現在的情況,這對他來說還是第一次。
“等等。”他說,“請你先放開我。”
[為什麼鐵名先生會回來,他不知道回來後就隻能死嗎,他回來是想做什麼,莫非他在半年間有什麼感悟,為什麼要抱著我,為什麼要對我道歉?]
他第一次無法理解,弱小而優柔寡斷的普通人。
“請原諒我,修治君。”他說,“我是個愚蠢的人,無法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法,你恨我也可以,埋怨我也可以,無論想對我,對我的屍體怎樣泄憤都可以。”
“我沒有那樣的情緒。”修治說,他的眼神冷冰冰的,看著鐵名像是在看死人,“而且,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鐵名先生,如果是為了我的話,也不需要做什麼。”
“我覺得我很好。”
鐵名巧笑了,笑得非常悲傷:“那麼,就當是我的自作主張吧。”他說,“非常抱歉,修治。”
……
半年前,在嚎啕大雨中,他下定了決心。
[如果無法保護彆人,那英雄還算什麼英雄。]
他想起了在英雄課堂上受到的教育,想到了自己成為英雄的理由,不僅僅是為了被人崇拜,更重要的,他的初心是——
鐵名巧的記憶忽然回溯到了小時候,說小也沒有多小,大概是國小時期吧,從那時候起,阿寂就是個經常獨來獨往的人,男同學喜歡他,而絕大多數的女同學無法對她產生什麼好感。
她們厭惡她。
這種厭惡,不僅停留在阿寂身上,還延伸到了她救助的貓狗身上。
學校裡養了幾隻貓,是學生撿回來的,每天每天,他們的臨時主人都會帶著食物和水來學校,那是貓與狗一天的口糧。
因為晚間值日和社團活動,鐵名巧離開學校的時間有點遲,正好碰見了那幅畫麵。
“是這隻對吧?”
“沒錯,是寂養的。”
“可惡,她總是躲在山下君和那些男生身後,就算是想要把她約出來都沒機會。”
“這樣好了,把它弄死吧,寂一定會非常心碎。”
“哎,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問題嗎?你既然敢丟死老鼠到她的桌肚裡,貓不是一樣的嗎?”
孩子的惡意是非常恐怖的。
“就像是蟑螂蟋蟀還有老鼠一樣,他們都是動物吧?”
“這麼說也是……”
“喂!”鐵名巧大嗬一聲,“你們在做什麼!”
他完全不顧那些人是女生,在女孩子的小圈子裡橫衝直撞,他把被團團圍住的貓抱起來,抄在自己懷裡:“你們想對它做什麼?”
“你乾什麼?!”
“鐵名欺負女生啦!”
“是你們在做什麼吧!”他怒氣衝衝,並不是因為喜歡的女生受到了其他人的排斥,而是因為這隻貓。
“隻要有我在,就絕對不允許你們傷害它!“他是這麼說的。
第二天早上,寂聽說了鐵名巧做的事。
“原來是這樣啊。”她波瀾不驚地說,“那樣的話,鐵名君就是它小小的英雄了。”
“哎,怎麼會,不過是趕走了那些女生,怎麼能說是英雄。”他很不好意思。
“不,這是事實哦。”寂說,“英雄的話,實際意義上就是保護弱小的人對吧,不管你的所作所為侵犯了多少人的利益,對那隻弱小的貓咪來說,你就是英雄啊。”
[是、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