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故事要在吃飽之後, 外賣蟹粥的滋味不如店裡, 比起蟹肉罐頭卻又好了, 太宰很喜歡這家的蟹粥,隻可惜他們隻允許堂食與外帶,隻能讓鷹翔太把粥裝到塑料碗裡,再送回來。
他吃得愉快,另一人卻坐立不安,偌大的房間裡隻有兩張椅子,一張是太宰買的, 另一張是小莊編輯帶來的,帶來的椅子對鷹翔太來說太矮了, 他一直在用自己的屁股在椅麵上摩擦摩擦, 仿佛下一秒就能生火。
[真的準備告訴我嗎, 那是很私密的事情嗎?]他忍不住胡思亂想[不,說到底還是我提問的,可惡, 就不應該那麼好奇,要是太宰不想說怎麼辦。]
他又反轉了自己的想法[不對, 按照太宰的個性,如果他不想說的話誰也不能從他口中問出話, 他應該是想要主動告訴我,或者主動等我問對吧,但是為什麼……]
想法像是一連串的肥皂泡泡,孩子拿著吹泡泡的機器在院子裡玩著, 不一會兒院子裡就塞不下五彩的泡泡了,它們向牆外湧,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就是一堵牆,塞不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人在抓狂時做的動作大抵是相似的,他頭上隻有薄薄一層頭發,貼著頭皮,以前鷹翔太的發型還挺花裡胡哨,在被追捕之後就換上了最方便也最具有硬漢氣息的平頭,十根手指插在頭發根裡抓了好幾下,什麼都沒有抓到。
太宰放下了勺子,他吃完了,卻還要損鷹翔太兩句:“動作實在是太不得體了,翔太君。”他說,“我可是在吃飯。”
“抱歉。”鷹翔太猛地僵住了,他立刻把手放下來,老老實實安在膝蓋上,像是正襟危坐的小學生,他已經準備好聽太宰敘述過往了。
而當事人,還是不緊不慢的,他給自己泡了一杯奶茶,當然咯,隻有自己有,鷹翔太是沒有的,太宰的姿態很隨意,仿佛過去對他來說就是過眼雲煙般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他也是那麼說的:“其實並沒有那麼複雜。”他輕聲說,“一開始,宏義隻是在朋友的遺囑下接收了我而已。”
他第一次叫對了宏義的名字。
……
大體所有跌宕起伏的故事都有一個平靜的開頭,阿喀琉斯與津島修治的故事也是如此。鐵名巧與正田宏義的認識時間並不是很長,也就大約一年,但也不知為何,兩人的交情確實非比尋常,當鐵名巧決心去拯救津島修治的時候,他就預料到了自己的死亡。
“我有大概率會死在那。”當談論起自己的死亡時,他非常平靜,“仔細想想,無論是阿寂也好還是詩小姐也好,都是相當厲害的人,上次要不是有修治幫忙,我肯定就死在那裡了,往後的一年不過是苟且偷生,活在世界上的絕不是原來的尖槍英雄,而是一抹幽靈。”
正田宏義用小手指挖了挖耳朵:“有什麼直接說吧,這裡就我們倆,就彆再神秘兮兮地拽文了。”明明是悲壯而感人肺腑的告彆,卻被他攪和得分外輕鬆,好像鐵名巧並不是去做什麼會堵上性命的事,而是去參加一場令人愉快的郊遊。
給他這麼一說,鐵名巧也變得輕鬆了,他說:“如果我不在的話,就幫我照顧一下修治君吧。”他說,“修治君是一個天使一樣的好孩子,就拜托你了。”
[天使……嗎?]
[你的眼睛和腦子一樣壞掉了嗎,鐵名?!]
正田宏義一輩子都無法忘記初見修治時的畫麵。
津島宅邸很大,活人卻不多,寂小姐喜歡安靜,詩又是位再能乾不過的女仆,隻需要她一人就能將宅院打理得井井有條,鐵名巧在宅中大半年所見到的人屈指可數,嘴碎的女仆很快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剩下的都是家具一樣安靜且沒有靈魂的人。
而那天,不知怎麼回事,連家具人都不見了,他腦海中牢牢記著鐵名畫的地圖,在房與房之間遊躥,一點兒活人的氣都沒接觸到。
[不太對勁。]
他在心裡想。
正田宏義的個性說有用也有用,說雞肋也雞肋,他的感知力比正常人要高好幾個檔次,也就是說普通人類聽不見的聲音他能聽見,普通人聞不到的氣味他能聞到,對警察來說這是不錯的能力,然而一旦聞到什麼臭氣,聽見噪音,他也更容易失去力量。
他的個性,優點與缺點一樣多。
走廊儘頭是一間書房,鐵名巧沒有進去過,第一天來時詩小姐跟他介紹,那是首相先生的房間,他會在書房中思考國家的未來。
“撲通——”突然,在靜得宛若墳墓的房中,他捕捉到了沉重的一聲,宏義本能地感覺到不妙,加快腳步,腳踹在門上,破門而入。
[有呼吸聲]
他在破門之前聽見了。
[但隻有一個,呼吸聲清淺而急促,應該是小孩子的聲音。]
如果沒有很善於潛行的人,房間裡就隻有一個活人了。
“哐當。”他踹門的動靜太大了,如果不是確定屋子裡沒有活人,他也不敢這麼做,刺目的光線從門縫中透出來,鋪天蓋地地壓在他的頭頂,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白陶瓷似的臉,白得沒有血色,但是黑發,黑眉毛,黑得又十分典雅,讓他無端想到了國立美術館掛的浮世繪畫。
小孩子的臉上有三兩點紅色,並不是鮮紅,而是更為濃稠的紅,他挺熟悉這種顏色的,人的血就近於黑。
地上鋪了地毯,首相先生背麵朝天,他的發型具有標誌性,不看臉宏義就把他認出來了,他胸口被捅了一個窟窿,孩子的力氣不大,卻也能用雙手把住槍,人的胸膛上隻被開了個小孔,但他身下已經沉澱了大灘的血。
修治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含殺氣,什麼情緒都沒有,但是太空了,空洞得不像是人類會有的眼神,倒像是一樽過分精致的人形玩偶,他原本穿著西裝與小馬甲,白領口下麵係著精致的絲帶,是詩小姐係上的。
現在絲帶散開了,領口的扣子被拽掉了一顆,與白天鵝差不多纖細的脖頸上有一圈紅痕,宏義三步並作兩步走近修治,查看情況,發現那道痕跡無疑是首相先生勒出來的。
[這是天使?]他覺得太荒謬了[殺戮天使還差不多。]
然而出於各種原因,譬如朋友的囑托,修治荒原似的眼睛,宅邸中的古怪氛圍,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直接把孩子抄起來,三步並作兩步逃了出去。
這就是他們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