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1 / 2)

英雄失格 浮雲素 15419 字 8個月前

森鷗外自嘲地想:[我隻是來看戲的, 怎麼做上了法醫的工作?]

如果是讓他照顧病人,森鷗外定不會有什麼怨言,他好歹也是受過正規訓練、發過希格拉底誓言的醫生, 又在阿富汗北非伊拉克的戰火中逡巡過好幾圈,他自認為對病人保有最基礎的愛心與同情心,倘若在飛機之類的交通工具上遇見生命垂危的病人, 即便他口吐白沫嘴中全是穢物,也會不遺餘力地為挽救他生命而做出努力。

可是現在……

他戴橡膠手套, 兩根手指儘量避免跟油膩膩的人皮接觸,當然, 躲避也是不著痕跡的, 外行人都看不出。森鷗外裝模作樣地翻看了可憐人的殘骸,對圍成一圈的其他賓客宣布:“很遺憾,他死得不能再死。”

“我想,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森醫生。”回答的人也文質彬彬,說話內容卻沒太客氣, “我們想知道的是這具……”他一時間拿不準用什麼形容詞, 說是屍體也實在是太褻瀆人類了, 它看上去完全沒有人的樣子,“它體內的液體有腐蝕性嗎?”

“單看我手上的橡膠手套, 應該是沒有的,或者說其腐蝕性肯定對橡膠沒有反應。”

“但它的骨頭與臟器,顯然是被溶解了對吧。”又有人說。

“確實是的。”森鷗外禮貌說, “原因還要具體調查,此種類型的屍體就算是我都沒有見過。”

太宰治躲在人群中,恰如其分地接上一句:“簡直像是直接將毒液注射到身體裡一樣。”

人群將視線投射在他身上,他從中讀出了恐懼、憎恨與懷疑。

“我說的難道有錯嗎?”太宰治笑盈盈的,很多時候,笑容比哭喪著臉更讓人恐懼,這次他努力把恐懼引向未知,而不是自己,“如果是把毒塗抹在外物上,最先接觸的肯定是肌膚吧,看,他堅硬的骨頭都融化了一大半,皮還是完好無損的,最多就是內部被液體浸潤,潮濕得有點過頭。”

[毒……是食物嗎?]

[不,如果是食物的話,為什麼有的人死了,有的人還是好的。]

[我中毒了嗎?]

[不,不一定是食物,還有其他可能。]

[這艘船上……]

[KK先生最近好像很煩躁。]

[哎,是在書出現之後吧。]

[他說不定為了虛無縹緲的幾頁紙付出了所有,卻沒有得到任何回報。]

[現在的問題是,他付出了什麼。]

視線代替言語,在人群中流竄,太宰治看其他人,幾乎能靠眼神流動將在場人以區塊劃分,最後,他抬頭,視線越過人群,對才恢複運作的攝像頭,露出一個小小的,不帶任何感情的微笑。

他作口型說:請多指教,卡拉馬佐夫先生。

……

“啊啊。”森鷗外精疲力竭似的,用右手捶打左邊肩膀,他像是辛苦勞作一天的上班族,對太宰治抱怨說,“完全沒想到啊沒想到,上船之後還要工作,而且是惡心的大叔屍體,我還以為來這裡是休假的。”他說,“要不是太宰君你拜托的話,光是看地上的一灘膿水,我就不可能靠近啊。”

太宰治點頭說:“辛苦你了,森前輩。”

一小時前。

“咚咚咚——”

“咚咚咚——”

有誰在敲門。

森鷗外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拉開房門,毫不意外地看出現在門背後的太宰治,他睡了個午覺,是合衣而眠的,因此衣衫不整,想著在熟悉的學弟麵前不用太精致,就揉揉眼睛,擺張頹廢大叔的臉說:“找我有什麼事啊,太宰君。”

“有件事,希望學長能幫忙。”

[啊,糟了,太宰的幫忙,應該是很麻煩的事情吧。]森鷗外為難地想,[我隻想做船上不起眼的一粒塵埃,好好活到下船為止,要是被太宰學弟拖入麻煩事中,這小小的願望應該不能實現吧。]

他本能地開始找借口推拒:“太宰君,你看……”

“幫忙的話,就當我欠學長一個人情怎麼樣。”

“什麼?”

“《菊與刀》中,日本被稱為人情的世界,我認為是很合理的。”太宰治說,“就算是我,在人情與情義上也不會太推脫,這點我可沒說假話哦,森學長。”

“那樣的話,就沒辦法了。”森鷗外立刻改口,“以後若有什麼事情的話,還請太宰長官行個方便。”以他的智謀,早已推測出太宰治在為哪一方勢力工作。

“哪裡哪裡。”

兩隻狐狸麵對麵笑。

“那麼,找我是有什麼工作?”森鷗外邊走邊詢問。

“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具體說的話,大概是需要森學長你當見證人。”

“見證人?”

“船上人中,有森學長的客人對吧。”

“你也太高看我的行醫水平了。”他謙卑地說,“我不過是一介赤腳庸醫,怎麼能為大人物看診,真要說的話,也隻同二三位打過照麵罷了,看診對象也並不是他們,而是不受重視的婦女與孩童。”

“那可太糟糕了。”太宰治擺出驚訝的嘴臉,“森前輩你不體麵的職業大概要在人群中傳遍了。”

“說不體麵什麼的。”森哭喪著臉,“好歹也是中產階級向上的職業,這麼說也太過分了。”

“沒辦法啊,森前輩,在他們眼中,醫生就是服務業吧,所以才會有家庭醫生這種說法。”

“不過在船上,醫生可是稀缺職業。”

“不可能吧太宰君。”森鷗外說,“聽說卡拉馬佐夫閣下的醫療團隊優秀得當時罕見,其中有不少從知名團隊中挖來的王牌醫師。”

“但那是卡拉馬佐夫的團隊,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把生命交給其他人掌控的。”太宰治狡黠地眨眨眼睛,“比起有明確立場的醫師,中立醫生才是現在最少的,不是嗎?”

30分鐘前。

“賭博可不是我的強項。”森說了實話,相較於太宰他們能把賭場當提款機的實力,自己隻是尋常普通人,進賭博場所有輸有贏,再加上他於此道相當自控,話說回來,森鷗外除了愛好幼女外,幾乎就是個完人,無任何不良嗜好。

“放心,”太宰治嘴上說著,卻在門口的柏青哥機前大咧咧地坐下,“並不是讓你來賭博的,我們隻是要在這裡等一會兒。”

解釋下本層的娛樂設施位置,賭場與酒吧之間隔了一條寬敞的走廊,每麵牆壁各開二扇門,門也是交錯開的,並非麵對麵。

“大概等多久?”

“十幾分鐘吧。”

“真可怕啊,太宰。”森鷗外說,“你是知道要發生什麼事了嗎?”

“怎麼會。”柏青哥機內滾出連串的小鋼珠,話沒說完,太宰治又開出了一排立直,再這樣下去,連續開獎十幾次都不成問題,看他的賭博技巧,無論是歸為強運還是計算力都太可怕,以至於森鷗外看後膽寒,想:[他莫不是看過未來?]

極致的推理能力=預知未來,太宰就是這種人吧。

10分鐘前。

森鷗外應該聽見了古怪的聲音,他們距離走廊最近,彆看賭場內有兩排柏青哥機,也隻有太宰無所事事地坐在這,柏青哥就算是連勝,最大開獎不過65000日元,對場內的其他富豪來說,這點小錢不夠塞牙縫,說到底這種遊戲,就是為平民設計的,玩它們的人有誰,家庭主婦、失意的上班族、不良青年等等等等……

“外麵。”他不確定自己是都聽見了,賭場內一點兒都不安靜,尤其是附近,到處都是電子音,“外麵是不是有什麼聲音。”

“等會兒再出去吧。”太宰治凝視遊戲界麵,“再等五分鐘,等他們離開現場,等無人追得上他們。”

森鷗外長歎一口氣說:“你看你,什麼都知道,我真懷疑為什麼還要找彆人一起來。”

“當然是因為,我一人什麼都無法做到了。”太宰說,“你看,有些事情,並不是知道就能做到的,集體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了彌補個人不能填補的空缺。”他說,“我就算有異能,也不是如影分、身之流的能力,找幫手是理所當然的。

森鷗外感歎說:“真難得啊。”

“什麼?”“我是說,人在太宰君這歲數,很少能參悟這麼多吧,天才這種生物格外容易唯我獨尊,認為自己能夠處理好一切,不需要外人的幫助,隻有走了彎路或者撞南牆意識到自己的失敗,才會有所改變。”

“聽森學長的說法,好像是肺腑之言哦。”

“哈,你說是就是吧。”森鷗外苦笑說,“我可不是什麼天才啊。”

[尤其是在你的麵前。]

5分鐘前。

“這是什麼——!!”不同於以往聽見的劃破長空的尖叫,傳入太宰耳中的僅是音量稍大的呼喊聲,即便是他也不得不肯定賓客的素質,論鎮定是一等一的。

聽見呼救聲的人不少,他與森鷗外率先開門而去,那悲慘的一幕恰如其分地透過敞開的門傳入後來著的眼中,不少人被非人的一幕駭了一跳,皮鞋底像是穿透了釘子,釘在地毯上一動不動,至於從酒館出來的人,本是醉醺醺的,天知道他們是為什麼而陷入迷醉,是酒精、性還是大、麻?

不管怎麼樣,當他們看見地上的一灘皮時,再混沌的腦子都變清醒了,船上的侍者幾乎是在聽見高呼後就迅速趕來,打頭陣的人訓練有素,他沒學過醫,卻知道不能把屍體擺放在這裡,臉色一變就想上手清理,卻被在場的紳士攔住了。

“請等一下。”穿灰馬甲的男士說,“請等等,讓我們的醫生看看。”有沒有醫生不知道,先把要毀屍滅跡的人擋下再說。

其他人多少明白他的意思,都幫忙阻攔船上的侍者。

“醫生、醫生。”穿馬甲的男士喊著,“有沒有哪位取得過行醫執照。”

森鷗外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推出來的。

“哎呀,這不是森醫生嗎。”

“我記得您的醫術十分高明。”

“不不不,您謬讚了謬讚了。”穿白大卦的成年人,在周圍人的半推半就中,擠到台前,看他額頭上的虛汗,應該是很不情願的。

“啊,您就是森醫生嗎?”不管是認識他的還是不認識他的,此刻都用熟稔的語氣說,“可以請您幫我們一個忙嗎,森醫生,這位先生,姑且說不出他的姓名,但您也看見了,他倒在這,以一種極為慘烈的姿態,我們一致認為他軀殼的模樣是不正常的,而這種不正常很有可能影響到我們,最起碼得搞清楚他死亡的原因。“說話的人顯然是這一圈最有能量的,他幾乎是不急不緩地逼迫說,“我鄭重得邀請你,為了在座各位的健康,看看他究竟死於何種緣故。”

[逼迫啊。]森鷗外想,[這是場赤、裸裸的醜惡的脅迫,不過換作任何人在這裡,除了答應又能怎麼樣,更何況我就是為了檢查屍體而被帶過來的,想來這就是太宰交給我的任務吧。]

”好吧。“他垂頭喪氣,像一隻被拔了毛的公雞,勉強答應了不知名男士的請求,在接下來的時間中,他掏出隨身攜的橡膠手套,森鷗外告訴其他人,這是他的“職業病”,資本家們毫無芥蒂地接受了他的說法,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對,隻有森鷗外在心裡嘲諷:[手術刀不離身還可以說是為了自我保護,橡膠手套,彆開玩笑了,除了潔癖誰會隨身帶它?]

而生活在貧民窟裡的他又怎麼可能是潔癖。

他先檢查了不知名人的身體,發現他的臟器與骨頭被腐蝕,變成了詭異的膿水,隨後把他的皮攤開,終於發現了貫穿脖頸的漏洞,森鷗外宣布他死於一場暗殺,周圍人因此而倒吸一口冷氣,不是做作的表演,而是發現自己生命真的受到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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