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1 / 2)

英雄失格 浮雲素 16976 字 8個月前

“老師、老師。”

“……”

“老師、井伏老師!”

“……”

一隻素白的手忽得橫躺在井伏鱒二眼前,還上下晃動,後者才回過神來說:“抱歉啊,板齋君,剛才在想事情,沒有注意到。”

[井伏老師對自己的名字不是很敏感。]

[一般人的話,就算是有人遠遠地念叨自己的名字,都能聽得見,好像說人的大腦有種本事,可以從千萬種不同聲音中分辨出自己的姓名,這也算是人的本能,但井伏老師對自己的名字卻有種古怪的陌生感,有的時候你喊他,他也不會應。]

板齋心有點兒想法,卻什麼都沒說,她又坐回座位,伸手翻過一頁紙。

她在為下一幅畫做準備,對此畫作她的父母寄予很高期待,希望它能夠斬獲國內外的獎項,為板齋本人的形象增光添彩。

她是上流社會的青年模板,精致的容貌、端方的姿態、得體的笑容、拔尖的成績,還有出色的藝術天賦,鋼琴之類的還算精通,想要登堂入室需要十年如一日的刻苦練習與天賦,可惜的是板齋心的音感並不優秀,想要超脫於世太難,幸運的是她對繪畫抱有興趣,按啟蒙老師的說法“阿心在繪畫上還算有天賦,她落筆的圖案有靈魂,跟呆板的描摹不一樣”。

因為這兩句評價,她從幼稚園時代就與畫筆相伴,至今已經十幾個年頭了。

“想好主題了嗎?”井伏問,“下一幅畫的主題。”

“不。”板齋說,“我還在尋找靈感。”

男女師生之間本應保持距離,哪怕是在辦公室裡,都要開著門最好還有第三人在場,私自跑到居所是聞所未聞,但板齋與井伏的交流已經保持了將近一年,很多時候她不是來作畫的,而隻是坐在真皮沙發上借閱井伏堪稱恐怖的藏書,聽他高談闊論。

若非要給兩人的關係下定義,板齋想把井伏稱作“導師”。

“你在看什麼?”

“阿爾塔米拉。”

“哦。”井伏用鼻子輕哼一聲,“史前洞窟,舊石器壁畫,人類的瑰寶。”

“你說的。”板齋說,“從過去的經驗中尋找靈感,我正在乾這件事。”

“大多時候他們是有用的。”井伏說,“從某一宗教的觀點來看,生命的形態越是樸實就越無限,能夠接收到越多信息,他們把卵視為天地間最完美的形態之一,發出第一聲啼哭前的嬰兒能夠通感宇宙,我不倡導這些,你知道的,卵沒有手腳嬰兒也無法傳遞信息,於是我們可以稍微往前推,看幼兒時代,若為人成長後的模樣尋找根源,必定要探索幼兒時代的經曆,而在摸索現代藝術時,不妨看看原始人畫作中的生命力,阿爾塔米拉的畫作是在描摹自然。”

板齋早就發現了,井伏的三段論中總會出現“過去”“現在”“未來”,仿佛對他來說這關於時間空間的三個詞,是一切的源泉。

“那你剛才在看什麼?”

“你不知道嗎?”

[哈?莫名其妙地反問。]

“我當然不知道。”板齋說。

“在你來之前,我到樓下花圃轉了兩圈。”

[啊啊,又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了。]

“花圃的話,每天風景都一樣吧,而且那裡的花都不是自然生長,而是培育出來的,並沒有原始感啊。”

“雖然沒有原始感,卻有不錯的後天人造景觀。”他嘴角噙著一抹微笑,板齋實在看不透他笑容的含義,是讚許還是嘲諷,是喜愛還是厭惡?

“接著尋找靈感吧,板齋君。”他說,“比賽用的畫作需要好好準備才行。”

……

[腐臭味。]

[是屍體的腐臭味。]

花圃裡的味道堪稱難聞,花香壓不倒屍臭,屍臭也壓不倒花香,二者混合在一起,甜膩、濃烈、腥腐,好壞相互纏繞,氣味一股一股鑽進織田作的鼻腔裡,他表情沒有異變,隻順著道路向前走,走過樹林,走過螢火蟲編織成的絲帶,穿過心中的幻影——

光帶的儘頭,什麼都沒有。

不,也是有的。

他暫停腳步,居高臨下俯視橫躺在苗圃中的屍體,人的身體被涇渭分明劃成了兩部分,左側是完好的,無論是人的頭發還是皮還是姿態都很安詳,織田作熟知人死後的身體變化,他有理由認為人身體中塞了填充物,要不然他的臉頰不會那麼飽滿。

而在等分的右側,映入眼中的景象卻要可怕得多,首先,人身上的部分皮囊全部被扒下,他看見的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人皮下的肌肉,其次,這些肌肉上有被腐蝕的孔洞,這些孔洞絕對不是人體自燃腐爛形成的,而是施加了外力。

廣義上看,你能說它是變態的,是人的遺骸,但肯定有些追求死亡、混沌、殘缺的人,能從它身上看出藝術感,它是作品。

他鎮定地掏出手機,“哢哢哢”就是幾張照片,有從上至下的俯拍,有放大傷口的清晰照,織田作一邊拍一邊分析傷口來源,隨後把照片傳送給津島。

[利器割傷、燙傷、腐蝕性,應該是澆了化學溶劑吧,真可憐,比起殺,犯人的行為完全就是對屍體的褻瀆,就不知道是活著時扒皮還是死了後扒皮的。]

他不由看完好無損的另外半邊身體,兩側的對比實在太大。

/在哪裡發現的?/

/是花圃吧,我知道了。/

/你在那裡等著,保護好自己,我馬上過來。/

津島修治幾乎是秒回,織田作走神,猜測對方現在的表情,是很驚喜,嘴角掛著盈盈的笑容,還是一臉嚴肅麵無表情?

[說不準,笑著的話完全就是變態了吧,但要是不笑,好像也不符合他的性格特點。]

不知怎麼的,剛才縈繞在鼻尖的腐臭味變淡了,旁人習慣了臭味可能意識不到,不過織田作的五感要更靈敏些,幾乎是臭味消退的同時,就把腦袋從手機屏幕上拔/出來了。

然而……

“啊。”他說,“不見了。”

眼前是空蕩蕩的苗圃。

……

“唔。”

津島修治正對苗圃站,他打量麵前的花,陷入沉默。

“果然是異能力吧。”織田作說。

“肯定,但究竟是什麼樣的異能力,現在還很難說。”津島從包裡拿出一次性塑膠手套,是醫生用的那種,戴上後在草坪上摸索。

“總之,屍體是存在的,對吧。”織田作也跟著蹲下來,“花都被壓塌了。”

如果說花還是立起來的,織田作就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不過這裡的花朵,有些蔫噠噠地垂首,顯然是被重物壓塌陷了,靠它們可以判定,不久以前,苗圃上有屍體。

“當然了。”津島修治說,“我進來時,還聞到了腐爛的味道。”他說,“是比嘔吐物更加糟糕的氣味。”

“屍體被移動了對吧。”織田作說,“瞬間移動類的異能?”

“應該不僅僅是。”津島修治站起來,彈彈自己筆直西裝褲上不存在的灰塵,“回去吧。”

“哎?”

[現在就回去嗎?]

“在這裡的話,也看不出什麼。”他輕飄飄地說,“走吧,不是障眼法,屍體應該被運到其他地方了吧,不管怎麼樣,這裡並沒有異能力的痕跡。”

[哎,你怎麼知道?]織田作挺好奇的,卻沒有問出聲,他有對機密的直覺,知道一些事情該問一些事情不該問,而異能力無疑是秘密,尤其他記得幾年前津島修治的測試還是無異能力。

[該知道時總會知道。]

“不問嗎?”偏偏津島修治還要主動說,“關於異能力啊,幻象啊什麼的,我為什麼能斷言你不好奇嗎?”

“好奇很定還是有一點的。”織田作說,“不過說不說都是津島你的自由吧,現在沒有說應該就是有什麼計劃。”

“你真相信我。”他尾音上揚,整句話說得如飄在雲端上。

“啊。”織田作說,“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

畫畫、畫畫、畫畫!

創作、創作、創作!

“你在畫什麼,東海君?”

[哎?]

東海翔太猛地抬頭,就看見新轉學生的臉,他半蹲著,手肘撐在自己的課桌上,眼角向下垂,嘴角向上揚,麵相是無辜至極,他瞳孔好像是棕色的,裡麵有光點,終究不是漆黑一片,各種意義上來說,他是東海比較喜歡的“眼裡有光的人”。

這種人很少,班上大部分人的眼珠與嘴在他看來都是漩渦,由黑色粗蠟筆隨意塗抹,無時不刻在轉圈圈。

他對津島修治的印象是,新轉學生,很受歡迎,似乎對井伏老師很有好感。

“稍微理我一下啊,東海君。”津島修治像是塊牛皮糖,開始盯著對方的畫作自言自語起來:“所以你在畫奧菲利亞嗎,但你畫的可不是米雷斯的作品,你在畫什麼,心中的純潔女性嗎?”

在這裡不得不以筆墨描繪東海翔太的作品,就作畫技巧來看,他的作品無疑是低級的,沒有經過訓練的,在意境上確有震撼人心之處。他以白紙為基地,先用鉛筆勾勒圖像,先以短線條狀的潦草筆畫繪出一條河流。

“這是條河流嗎?”津島修治問。

“不。”東海說,“它是一片沼澤。”

“深陷沼澤的奧菲利亞。”津島修治說,“意向一點兒都不純潔。”

總之,沼澤周圍也是有植物的,儘是些枯樹枝啊,低矮的灌木叢什麼的,灌木叢的槎丫上有蜘蛛結網,枯樹枝上倒掛貓頭鷹。

“為什麼不是烏鴉?”他又問。

“烏鴉是神鳥,不能出現在這。”

東海似乎變得好說話了些,起碼沒有對津島修治橫眉冷對,對方問的有關繪畫的內容都一一回答了,很快他就開始在沼澤麵上描繪一顆圓溜溜的球,這回他看出來了,問東海:“是奧菲利亞的頭顱嗎?”

“是的。”東海說,“她下半身陷在沼澤裡,上半身隻有頭顱露在外麵,奧菲利亞閉著眼睛,金棕色的長發/漂浮在沼澤麵上,她的表情應該是很聖潔的,下半身的話,我希望以透視的角度畫出來,沼澤裡的食腐動物可能會咬她的肉。”

“食腐動物咬肉需要一段時間,如果她的下半身是骷髏,上半身就不可能完好無損,更不要說什麼安詳的表情了。”津島修治說,“那是悖論啊。”

“放在現實生活中是悖論,但在藝術世界中,什麼都能發生。”東海淡淡說,“想象力,要是沒有想象力就沒有藝術。”

“是井伏老師說的嗎?”

“這麼簡單的事情哪裡需要井伏老師說。”東海說,“倒是你,在我身邊蒼蠅一樣嗡嗡嗡地轉來轉去,是有什麼意圖嗎?”

“意圖啊。”津島修治的笑顏依舊可愛,“隻是想跟你交個朋友而已。”他的笑眼睜開了一條縫,“不是含有欺淩意義的朋友,而是普通的,可以交談的朋友。”

“哼。”東海從鼻子裡發出聲音,他斜眼看津島修治,不可思議的是,他現在的表情比起以往要輕鬆多了,總之不是塊單純的撲克臉,“不管你在打什麼壞主意,我都勸你停止。”

[真奇怪,他一點兒惡意都沒有。]

“在這所學校,隻要跟我扯上關係就會帶來不幸,跟你成績好壞,長相好不好看,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東海冷笑,“你以為長了張好臉蛋就可以俘虜她們,讓女生更喜歡你嗎?做夢,她們是利己主義者,是社會動物,絕對會跟被欺負的人撇清關係。”

“如果你想過得好點,就遠離我,或者跟他們一樣欺負我。”

津島修治看了東海翔太一會兒,遂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你這家夥,比我想得有意思多了。”

[什、什麼?]

[搞不懂這家夥的腦回路是怎麼長的。]

“你看啊。”偏偏津島修治還擺出了商量的姿態,“像你這種被長期欺負,我就歸納成有創傷的人吧,絕大多數性格都有點古怪,尤其是男性,男性的攻擊性要更強,伴隨長時間的心理壓抑,變態的可能性要遠遠大於其他,我還以為你會承認那種心理變態的幻想殺人狂,試圖將每個欺負過你的人都施以製裁之類的。”

“……”

“結果看來,完全不是那樣。”津島修治總結,“你啊,真是個好人呀。”

“莫名其妙。”東海翔太合上了筆記本,回津島一張撲克臉,又不說話了。

之後連續幾天,津島修治都纏著對方,儼然跟他哥倆好的模樣。

……

[啊,又是這種情況。]

織田作很困惑,某種意義上,他為這所學校學生無限的創造力與強大的行動力所歎服,尤其是他們持之以恒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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